在流寇之中,老回回资格老,是和王嘉胤一起拜过把子的人,张献忠当年不过是自己手下一名小兵,号黄虎。后来张献忠偷了老回回盔甲马匹拉了几百人自立一营,从此两人算是结下了梁子。在三十六营中还有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和老回回交好,也只有他还敢在紫金梁面前大大咧咧说话。
紫金梁也不说话,只是喝着闷酒。紫金梁左手第二个是个毡帽蓝衣汉子,面色红润,只见他站起来朝紫金梁拱拱手,又对老回回拱拱手,“守应老哥,你们为大伙断后,无论如何不能饿了肚子,一会额给拿上500石,先顶顶再说。”说完坐了下来,紫金梁眼光闪烁瞧瞧他,没有开口。
老回回、乱世王他们连忙起身朝红脸汉子拱手,老回回道:“还是闯将仗义,额这里谢过了,只是额们三营加起来两万人,500石就吃两日,这也不是办法。”目光再度瞥向啃骨头的张献忠。
说着话,周边贺一龙、贺锦等纷纷开口,这个支应100石,那个支应50石,总共也凑了1000石。老回回这才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毡帽蓝衣的汉子便是闯将李自成,只见他朝几个人还了礼又道:“卢氏周边就这么大,民不过十万,能抢的都抢了,下面该怎么办,三哥的确要拿个主意了。”
紫金梁对张献忠身边那人说道:“曹操,这里就你最有主意,你说呢?”
张献忠身边是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白脸汉子,微微沉吟一下,只见人们都盯着他看,这才缓缓道:“今日头上接到各路的消息,左良玉、汤九州两个贼求子已经追到了永宁,陈永福、陈治邦的豫兵逼近嵩县,邓祀的川兵到了汝州,形势已经很明显了,狗朝廷是怕额们往东去。”
乱世王最着急,喊道:“曹操,这些额们都知道,该怎么办,你倒是说啊。”
曹操罗汝才微微一笑,“咱们现在有三条路走,一条是走洛水河谷回陕地,但大伙也知道陕南商州、洛南都是小县,又整日价给大梁王抢,能有多少油水?第二条是往东去,趁着豫兵没来,先从栾川、伏牛山北面进入汝州,只要到了汝州便是一马平川,咱们马队的优势就能展现,那边的州县有粮有钱,只是狗朝廷就是防着咱们流入中原,走汝州至少要跟两到三股官军纠缠;最后一条路就是南下走朱阳镇西峡口入南阳,只要过了西峡口就是淅川、内乡、南阳,这一路有熊耳山挡着,但一旦到了南阳也是一马平川,而且湖广富庶天下皆知,进了湖广,吃香喝辣的随便额们。”
曹操这么一忽悠,下面的人顿时对湖广产生了极大的憧憬,人们议论纷纷,都动了心思。
这时坐在紫金梁左手第一位同样戴着毡帽的粗豪大汉道:“过了淅川就是郧阳吧。”
曹操回道:“是,就是郧阳,这里四省交界,南可入楚,西可入陕南蜀地,此地山高林密,如果官军逼得紧了,大可周旋。闯王,你的兄弟大梁王就在这一带,咱们可以先派人联系,让他接应咱们。”
只见闯王高迎祥脸色微微黯淡,“见不着他了,四哥他,他给狗官军擒下了。前日抓着一个官府的塘马,搜到了塘报,上月四哥他栽在郧阳了。”
此言一出,众人像炸了锅一般,“啥?大梁王栽了。”
“大梁王可是纵横陕南四年的大当家啊,当年额还是老大王二手下马夫时,各位大哥在白水聚义,老大王排老大、王左挂二哥,紫金梁三哥,大梁王排行第四,神一魁是五哥,你想啊,神大当家都只能派大梁王下面,那可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啊。怎么就栽了。”
“六哥,怎么栽的?”
闯王高迎祥排的是老六,他叹了口气道,“四哥从汉中入郧阳,破了两县,谁知道被一个叫什么唐澜的举人带着500寨丁摸了城。四哥没防备,就被抓着了。”
高迎祥的话一出,众人更是炸开了锅,“娘求的,500?六哥没看错吧!”
“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怎么就栽在这条小河沟了。”
“唐澜?哪里来的驴求子,没听过啊。”
张献忠哼了一声,把手里的骨头一扔,“六哥,啥别说了,咱们就往郧阳去,砍了唐澜个龟孙。”
“吵吵啥,老四折了,都把你们给吓尿了?”那沙哑低沉的话语响起来,乱糟糟的场面渐渐平复下去。紫金梁知道他们的心理,当初白水聚义的兄弟,老大王嘉胤、王左挂、神一元、神一魁都挂了,白玉柱降了朝廷。当初那十三家,派前头的基本死光了。对于刚刚逃出生天的群豪来说,大梁王这样威震陕南的大当家失手,是对士气极大的打击。
李自成道:“兄弟们不是吓尿了,是想给大梁王报仇而已。”说着话,举起杯抿了一口,皱着眉头。
高迎祥道:“那还有啥好说的,杀到郧阳抓住姓唐的,给大梁王报仇便是。”下面立刻有好几个人应和。
曹操不说话,和李自成对望一眼,嘴上只是冷笑,张献忠看他这样子,捅了他一下,“你个贼求,憋着什么主意,快说!”
曹操努努嘴,“额说啥,让闯将说。”
紫金梁王自用对李自成道:“闯将,看你的样子可是有话说。”
李自成道:“额在想,郧阳、汉中不是不去得,但那里养活得了额们这些人么?”众人一听他说话,顿时安静下来。
李自成继续道:“额们这几十家好歹有十几万人啊,一日就是一千多石粮草。郧阳汉中都是山沟沟,穷啊,抢也抢不出个花来。”
高迎祥道:“你是说,还是要去南阳?”
李自成点点头,“对,就是要去南阳。南阳襄阳富得流油,只有在那里周旋,才能填饱肚子。”他这么一说众人眼睛都亮了。
曹操继续道:“这两日,好些矿徒来投咱们,额找他们把地利打听清楚了。额们可以打着给大梁王报仇的幌子,大张旗鼓往郧阳去,然后主力悄悄走栾川,伏牛山、熊耳山交界处,延郁水河谷穿出来,这一路山高林密,官军很难发现,到时候一出山就是南阳府。”众人听了他的计策,不仅频频点头。
紫金梁点点头,“曹操这条计策好,不如就这么定了,这次让老回回打先锋吧,不能每次都吃亏,这次谁殿后?”问题又回到点子上了,后面左良玉离着只有不到200里了,肯定要有人殿后,只见他的目光瞥向了张献忠。
这时就听张献忠一摔酒杯,“刚才一个个嚷嚷着给大梁王报仇,现在一个个又只想去吃干的。行啊,这骨头额来啃。三哥,额去攻郧阳,给你们打掩护。”说着一踹面前的案子,站起身来就往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张献忠转脸朝下首的几个人道,“你们几个怎么说,要跟着大伙去吃肉,还是跟额去给大梁王报仇?”
这几个是满天星、横行狼、一斗谷、扫地王,都是跟张献忠关系较好,然后这次又是和张献忠打先锋一路抢来的主。横行狼道:“额去,诸位当家的,总要有人啃骨头。”说着也站起来,一斗谷、扫地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座上紫金梁那黑沉沉的脸,不敢说话了。满天星张大受则喝着酒不作声。
“孬货,啐。”张献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昂头大步走出县衙,横行狼赶紧跟上。
曹操嘿嘿冷笑,仿佛自言自语道:“是啊,给大梁王报仇,八大王便不用给大伙断后了。”
这时只见李自成站起来道:“总要有人殿后,这次就额留下来吧。”
满天星也懒懒地抬起头,“闯将忠义,额老张给你搭个伴。”
高迎祥眉头一皱,看着李自成刚要说话,就听紫金梁道:“还是闯将、满天星是好汉,额看一斗谷、扫地王,这次你们也留下,帮着一起与左良玉周旋吧。额看,实在不行,你们就留点财,给那驴求子点买路钱,他不会不懂事滴。”
策略定下来了,高迎祥也不好说啥,只得道:“诸位兄弟啊,这次辛苦你们了,多加小心。”
李自成笑笑道:“大伙听额一言,南阳是四战之地,但只要占了南阳,便满盘皆活,东出汝宁,南下郧襄皆由额们。但狗朝廷肯定能看到这一点,必然督促官军来援,额估摸着最多只有半个月,官军便会大至,三哥行动迅速,不可恋战。”
张献忠走出县衙,只见两个十几岁长得英气勃勃的少年迎了上来,年纪大一点的道:“大大,都散了?”
张献忠兀自骂骂咧咧,“老回回个驴求子,老子饶不了你。”
横行狼屁颠屁颠跟上来,“八大王,这是咋说滴,额们不去南阳啦?”
张献忠哼了一声,“你缺心眼啊,没看到刚才三哥盯着额们呢,如果不是额叫你出来,这会肯定要断后了。就知道抢,抢,后面追着那么多官兵,你连命都不要了?老三,老四,赶紧备马。”两个少年连忙走到院中,牵马去了。
张献忠也跟着往外走,横行狼嘟囔着,“走西峡口那是往商南去啊。”
张献忠停下脚步,转头盯着横行狼,嘴边微微冷笑,“你个驴求子,啥都不懂,南阳是大府,哪里是那么容易打得开滴,北面还压着几万官军,去打南阳,指不定给官军追上呢。从西峡口下去就是淅川,抢了淅川再去邓州、新野。北面自有他们在南阳遮风挡雨。再说如果官军追得急了,咱们从西峡口往西一钻山就进陕南了。懂吗?”
横行狼这才恍然大悟,“八大王,你真行。”
这时两个少年已经牵着马候在一旁,张献忠飞身上马,对横行狼道:“赶紧收拾一下,明早五更天额就出发,你不来额不管你。”说着一夹马肚子,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