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朝,大都。
连续十日紧赶的人马终于抵达了大都。
自进入金朝国界,纵就是再急,林华安一到城镇他总是要停下來听一听,看一看。
西北地区早就糊成一锅粥,自铁木真率四十五万铁骑闯出汪古,铁木叶兵败大耳屯,再退守干驻马州,直到败回了恒州,这才得于稍喘出一口气。
另一面,一直摩拳擦掌的西辽,眼见蒙古铁骑來了,果不其然,黑水燕军司、黑山威军司、白马强军司,三个军司共计六十六万,同一时间齐朝东胜州、西京猛力扑袭。
还有一面,宋朝驻百万营寨于长城虎视眈眈,目前虽还沒有举动,可以肯定的,不论是驻恒州的铁木叶,或是守东胜州的都阿里,只要两面有一面被撕开口子,大宋必定趁火前來洗劫,且这一劫,金朝将从此消灭于世界版图。
天还沒亮,数十匹快马抵达了金国大都。。大定府。
阿茵娜早几个时辰就接到禀报,见着额驸终于到了,哀愁的小脸蓦地放出一阵光芒,连对父皇请令都沒有,开声就嚷:“额驸來了,快开城门。”
聆得公主大嚷,城司微微绽目往一旁的皇上瞧去,在见他含首,急提粗肿喉咙咆吼:“开城,迎接第一驸马爷。”
一阵轰隆隆开门声响,完颜格见爱女已经欢腾雀跃朝护城楼奔了下去,他近日來冰冷的寒脸微露出笑容,似也受到感染,中气对身后十数名重臣大喝:“走,都随朕迎接额驸。”
群臣齐声欢应,唯右相塞柱、太师碌碌、太保阿姆机、太傅阿德晨,四名位极人臣之阁脸盛哀苦。
想当日额驸前來任政,他们百般阻扰,太上皇虽功武盖事,却对民生毫不知详,那时他们算准先皇烈性陷害了这个小娃娃,本以为此位第一额驸将从此在他们排挤之下碌碌无为,谁料得他假颠不痴逃离国都,继而本该他來当替罪羊的青苗法、置将保甲法,无一遗漏全让他们拦上身,气的太上皇当殿吐血,卧病不起,若不是他们自太上皇年青时就跟随左右打天下,尸骨怕是早寒了。
天还沒亮,从马车出來,林华安第一眼就见庞多的火把,护城阶上花痴公主欢腾雀跃奔來,后面快步而行的就是完颜格和金朝一列臣子。
“站住!”走下马车,眼见花痴公主就要扑來,林华安率先阻止她,英眉往天空高高揽去,扭看一旁的左相伊伊,皮笑肉不笑询问:“老丞相,这就是你说的卧病不起?”
“这……”伊伊瞧了活蹦乱跳的公主,吱唔了一下,作揖道:“老臣离时,公主确实病魔缠身,想必是聆得额驸回來,通畅气脉,病魔就此散去。”
“是呀,是呀。”完颜阿茵娜奔到,嘟着嘴连点头颅附应,不理林华安愿或不愿,欺臂往他手臂搂抱过去,嘻嘻道:“阿茵娜是病的很重,不过听得额驸回來了,就好了。”
林华安眼白上翻,不爽地抽出被抱的手臂,再警告瞪了她一眼,见完颜格与众臣行近了,迎前两步揖唤道:“三月时皇上还是太子,现今已龙袍加身了。”
完颜格哈哈两声悦笑,视瞧这位林氏宗长,且先不论他有沒有本事,单就此身份放眼天下不敬者全然已无。热拢无比牵住他的手掌,如是生死挚交邀请:“跟父皇客气什么,父皇已摆下大宴,快随父皇进宫。”
林华安点了点头,反牵过他手掌,老马识途朝青石大道前走,來到十字路口,突地停下脚步,微笑询问:“皇上,一路來臣亲眼见着了所谓的民不聊生,现在如此境地,还喝得下酒,咽得了馐吗?”
额驸突然驻步,疑惑的完颜格听询问,笑容立时僵住,看着从容自若的林华安,轻瞥身后低头的诸臣,他沉默了半晌,轻里一叹:“额驸可害父皇不浅呐。”
金朝距亡国只有一步之差,林华安直视着他,再看塞柱一干人,深明皇族已让其捆绑住手脚了,突地他嗤的一声冷笑出口。
“皇上!”笑声落下,他脸色峻凝,抱拳慎重询问:“您可信得过我?”
完颜格一愣,不明白额驸在说什么,反应迅速指点他胸口道:“当然,纵就是不信天下人,父皇绝对信驸马。”
是了,眼下要救金国,唯有此种壮士断腕的决心,当日的完颜泰刚愎自用,蠢如母猪,与其留下來等杀头,还不如一走了之。
现听得完颜格滂沱相信,林华安顿时信心大增,竖起三个手指大声道:“第一,尚书省之职不变;第二,加授掌天下兵马大元帅及战和自理决权;第三,可调动内府便宜之权。”
话落,见完颜格及众臣全瞪大双眼看來,他手掌往城门口虎虎一挥,霸气道:“皇上允下,臣保证各地兵马退去,三年之内大金盛世昌隆。若是不允,半年之内大定沦陷,八月金国卒亡。”
听得八月亡国,完颜格心头一颤,现在已是内忧外患,国贫民弱,几乎沒有选择,当即大喝:“父皇就依驸马。”
完颜格的答案林华安早就知道,两个月前他就说过,能把大金救活的,只有在这种将亡之时,这只附着大量寄生虫的瘰牛就在此脱胎换骨。
完颜格应喏,林华安刻不容缓辞道:“皇上,臣离开了近三个月,大量案情积压,这杯酒现在是喝不下的,待得各路劲敌退去,我朝丰足,再饮不迟,容臣告退。”
这就是额驸性格,当日他刚來,就当着满朝文武拒绝太上皇邀请,身子一转连家门都沒进,就到了户部操忙。
完颜格知晓这人要嘛不做,一旦做出來就是一丝不荀,他性格与太上皇截然相反,又何來不快?当即点头嘱道:“额驸只要开口,父皇无不应充,尽管放开手脚。”
林华安不语,再深作一揖,转身就往右道行省快步走去,面对汹汹來袭的三国兵马,面对天下的疲乏饥饿,谅谁都沒有十足的信心与把握,可就是再沒信心,依然不能放弃。
夏季的天亮的极快,走过两条大街,天曦更亮了些。许多的商人都已醒來,慢腾腾的拆卸店铺门板,和三月前的街道相比,小摊更少,人流稀零。
从大宋入金,他选择耗时的旱路,不惜经受长途颠簸,主要就是要看看这只瘰牛病到何种地步,这一路可谓是触目心惊,见到前所未见的悲惨世界,什么是家破人亡,什么叫妻离子散,若非亲眼所见,这两句话就是字典里面名词附号,而不是鲜血淋漓的心酸眼泪。
低头沉思着,将距街口时,忽然一声砰响,伴随着嚎哭从耳里传进。林华安游离的思绪被打乱,抬眼便见街口处老少两人围着一名缩抱于墙角的人拳打脚踢,而路上的稍少行人,见到此幕只茫目的瞧了一眼,又匆匆各行各路。
几乎不用去猜,见着欧打之地的不远处摆着的一座馒头摊,林华安就知晓定然是窃盗所引起的了。蓦地一声大喝:“住手!”快步往街口奔了上去。
卖馒头的是一对父子,刚刚摆上摊,就有人來摸,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气愤之下信势打死这个小偷,还沒把小偷打残,突闻一道咆吼,顿吓的停住了手脚。回看奔來之人并非官府,那老头恨极再往缩趴的小偷身上踹了一脚,先说先赢道:“大爷,我们打的是小偷,轮不到你來管。”
奔到的林华安看了一眼老头,目光往墙角拉去,只见那小偷身体瘦削,手臂捂着头瑟瑟打抖,旁边地上掉了一粒巴掌大的馒头。
他正欲开口,忽然转角处靴声裹裹,从左道奔出一大批红袍官爷。
林华安侧目一瞧,见是户部众吏,有侍郎桑丘、侍中铁塔儿、侍奉索巴、侍曹图图,另有一名穿着血红官袍的老头,想來就是老丞相所说的新任户部尚书勃极宣了。
那对打小偷的父子显然沒料到抓了一个小偷竟引來这么多穿红袍的大官,一时间吓的不知所措,膝盖弓弯就要跪了下去。
然而这对父子还來不及跪下,户部众吏见到真的是额驸來了,急速奔前,前一后四跪呼:“参见驸马,卑职恭迎來迟,还望饶恕。”
聆听官爷们呐喊参见驸马,大街上稀少的人流整齐停下匆步,齐相转目往林华安瞠观,似乎不敢相信把他们害的这么悲惨的小人,竟是这么个小儿郎。
“不用,都起來吧。”平仄唤起众吏,林华安巡看了街上静止的百姓,见大家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内闪烁着憎恶,深明是自已的三变害苦了他们,轻里一叹,指着倒地不敢起來的偷儿吩咐:“扶他起來吧。”
“是!”勃极宣应喏,奔上前扶起偷儿,立即讶道:“驸马爷,他是女的。”
听得是女的,林华安双眼微眯,徐徐打量小偷蹭泥的脸庞,目光往喉咙下视,果然不见喉结。他步伐前跨,捡起地上那粒脏兮兮的馒头,递去道:“以后偷时手脚麻利一点,尽可能活下去。”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瞪大了双眼往他看去。
在这个饥饿统治的国家里,偷窃已成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他强行把馒头塞进偷儿怀里,巡瞧了脸庞怪异的众人,默不吭声拾步便往已经不远的六部行省跨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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