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天气也日渐转凉,自送走了陈学文与陆浩杰,八月十五中秋节后才收到了二人寄来的家书。
陈学文一到了京城,便去了翰林院任职,而陆浩杰则是稍微等了三两条,便接到了吏部派发的任命书,隔日便启程去了一个北边的小县城——宁山县,官职就如原先猜想的那样,七品的县令。
据说,那个宁山县并不什么富庶,但也着实算不上贫瘠,总体来说,陆浩杰这厮得的这份任命,也是不好不坏的吧。
自打日子进入九月份开始,林小桥一家子就总是提着一颗心,随时等着李氏肚里的孩子落地。
林小溪因为定了亲,且最晚也拖不过明年下半年就要成亲,所以,她平时多半时间,都是躲在自己的屋子绣嫁妆。
但,姐妹俩还是尽量多陪着李氏,李氏自己也知道快要到生产的日子了,所以,内心难免会紧张一些。
林小桥姐妹俩就常常陪在她身边,说说笑笑的解解闷,因为有两个闺女的开解,所以,李氏也渐渐地放松了神经,缓解了自己的紧张之感。
因为,李氏怀这一胎算是个高龄产妇了,而且之前又亏过身子,所以,林小桥老早就与郑寡妇商议起了,生产的一切事宜。
九月初十,离着郎中说的生产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为了以防万一,做到万全,林小桥早早的就让路叔,在镇上打听了两个口碑最好的接生婆,将她们请到了自家府上,好吃好喝的供着,就等着李氏那头的动静。
林二牛近来也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家里,连田里都不去了,林小桥总觉着,他老爹似乎比李氏还要紧张忐忑,尤其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却还不见李氏有个动静。
近来,林小桥就时常看到自己老爹,在李氏的房门口打着转儿,却也不怎么进屋说话,偶尔进来坐一坐,也是抿着个嘴巴,只那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盯着李氏的肚子看,脸上也瞧不出是个什么神色,但那两撇浓眉却是经常挤在一处。
似乎是在无声的琢磨着,咋这娃还不从他娘肚里出来呢,真是等得急煞了人了!
每每见着林二牛这副模样,林小桥姐妹俩总是捂着嘴偷笑,而李氏常常被他盯着盯着,就使起了性子来。
“咋了?嫌这孩子不出来咋的,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倒等得不耐烦了!”
“瞅啥瞅啊?爱干嘛干嘛去,别在我眼前晃荡,看着头疼!”
“你说一个大老爷们,媳妇快要生了,你也不晓得安抚两句,就知道跟个傻子似的,瞪着两眼珠子瞎瞧!”
……
这样类似的牢骚和埋怨之言,李氏最近是经常脱口而出,本来快要生产的孕妇脾气就大,越是临近生产的日子,李氏心上的那根弦就越发的绷紧,内心越加的烦躁。
她又舍不得对着两个孝顺的闺女发脾气,那也就只能冲着林二牛这个老实人摆脸色了。
林二牛向来就是个好脾气的,就别说是明知道李氏即将生产了,所以在这个时候,他是完全做到了骂不还口。
林二牛是个嘴笨的,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哄人,李氏给他摆脸子,他就咧着个嘴一脸的傻笑,不管李氏发多大的脾气,他也不会跟她顶嘴什么的,如此几回下来,直弄得李氏也没了脾气。
不过,林二牛也不是个傻的,真的就坐在那里找骂,只要李氏情绪平复下来,他便一脸的憨笑退出去。
每回等他离开以后呢,林小桥都会发现,李氏眉眼间的郁气消散了许多,也能心平气和的跟她们姐俩说话聊天了。
林小桥暗自琢磨了一下,觉得她老爹就是来充当李氏的出气筒的,李氏这些天脾气大,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是,林二牛却还是能硬着头皮,一次又一次的送上来给李氏出气,或许这就是他这个憨实的大男人,疼爱媳妇的一种方式吧。
“娘,你最近怎么一见着我爹,脾气就上来了啊?”林小桥坐在榻上,给李氏削了一个苹果吃。
李氏听了这话,面上带着丝丝的愧意和无奈,说道:“唉——,我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了,这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娘心里头也是紧张的要命。见到你爹的时候,那脾气就控制不住的发出来了!”
“娘,你别紧张,以前不是也顺顺利利的生下了咱们兄妹四个嘛,这回肯定也没有问题的。小妹和郑婶两个人,都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了。”林小溪柔声细语的劝抚道。
“娘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我记得你姥姥当年生下你们小舅舅的时候,也是危险的很,差点儿就大出血。娘当时守在门外头,看着那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倒,心里别提多害怕了,那时候听见接生的产婆说是大人危险,娘心里就担心你姥姥突然没了。人都说女人上了岁数生孩子,面临的危险大,娘也不是怕死,就是怕丢下你们兄妹几个!”李氏搂着林小溪,眉间的郁色又加重了几分,喃喃的说道。
林小桥心里也是担心,在这样缺医少药的社会,女人生孩子真叫是确确实实的,在鬼门关走上一圈,因为难产逝去的女人,比比皆是,更何况李氏还是个身子并不强健的高龄产妇。
说实话,她自己对于李氏肚里的孩子,也是既期待又紧张的,可是,现在听着李氏这样杞人忧天的想法,林小桥自是要阻止她再想下去了:“娘,你这说的什么话啊?算着日子也没有几天了,你就不要再老是瞎想了!你越是这样往坏里想,越是不利于生产,咱就放下心来,踏踏实实的等着,说不准小弟弟马上就要出来了呢!娘就放心吧,该安排的该准备的,我和郑婶都准备好了,你就放宽心了,行吗?娘要对自己有信心,别总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的心情可是能够直接影响到咱小弟的。我可不希望,咱们小弟出声以后,也跟娘似的整天拧着个眉毛,一副愁苦样!”
李氏听了自己小闺女说了一大通,却还是没有反应,只在林小桥状似玩笑的说最后一句话时,面上才有些动容,说道:“你又是在胡编乱造的哄我是吧?”
林小桥见李氏还是比较紧张肚里的孩子,便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的回道:“娘哎,我哪里编的出这种瞎话来骗你啊?这话可是我前几天从一本医书上看来的,说是孕妇的心情会影响胎儿的成长。要不,那些大夫怎么总是要劝说,怀了身孕的妇人,舒展心情呢?娘,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李氏听了这话,倒还真是仔细的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便对于林小桥说的话信了大半,不管怎么样,她总不希望因为的情绪,而影响到孩子。
“接下来这几天,娘就开开心心的吃着喝着,现在天儿也不怎么热了,娘每天闲着的时候,也多下来走动走动,这样对于以后生孩子,是很有帮助的。”林小桥见李氏似乎有些想通了的样子,便接着笑着说道。
李氏听了这话,难得的咧嘴笑了笑,说道:“娘怎么觉着,我闺女比我还要懂啊?以后娘可得少操了许多心了,至少我闺女嫁人生孩子的时候,也不用娘教啥了。”
林小桥一听这话,便恼了起来:“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我这不还是为了娘啊,天天看医书看的,人家关心着娘,娘现在倒拿我逗趣了?”
李氏见闺女似是真的恼了的样子,赶紧赔着笑脸道:“娘也是随便说着玩的。娘知道你们孝顺,其实按理说,一个闺阁女儿家家的,哪里要去接触这些事儿啊!都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让你们担心紧张了,以后娘肯定听你的话,放宽了心。”
“娘的闺女都是孝顺的,知道疼人的!”李氏说着说着,眼眶里便带了些泪意。
第二天傍晚时分,林小桥姐妹俩正陪着李氏在院里散步,才刚走了几步,李氏便扶着肚子,一脸痛苦的出声说道:“快扶我回屋,我怕是要生了。”
李氏是生过几个孩子的人了,她方才感觉到自己的肚子,猛的抽了一下的疼痛,再加上两腿间瞬间的湿热,她便意识到了自己这是要生了,于是赶紧抽气跟两个闺女说了这么一句。
林小溪听到这话,有那么一瞬间脑子空白,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大声的喊道:“爹,你快出来啊,娘说她快要生了!”
别看林小溪近几年来,平日里文文静静的,但她真的扯起嗓子喊起来,那生意还是很大的。
林小桥就是离开了几步远,听到这声儿,赶紧冲过来,一边扶着李氏,一边也开口喊道:“快来人啊,我娘要生了!”
此时,李氏直疼的倒抽气,甚至已经有些站不稳的趋势,整个人压在林小桥的身上,额头也是开始冒出细细的密汗。
不到片刻,林二牛就一阵儿风似的冲了过来,抱着李氏就往屋里跑去。
“爹,不是那里,是抱去西间的耳房。”林小桥见着自己老爹,想把李氏抱回他们夫妻的房间,赶紧在后头大声的喊道。
李氏生孩子,她是早已准备了专门的房间的,那间屋子已经是用醋熏蒸杀过菌的,里头床上的褥子什么的,也都是换的干干净净,晒过好几回的。
看着林二牛找准了屋子,林小桥才转头对自己的姐姐林小溪说道:“姐,你先进去陪着娘,我去安排把产婆和郎中叫来等着。”
林小溪点头应下,姐妹俩便分成两路行动,因为产婆是一直住在自家候着的,因此,她们一得了信便立即赶了过来。
再吩咐了路叔去请郎中后,林小桥便也追着两个产婆,一起进了屋子,没多大会儿的功夫,林家上下都知道夫人要生了,便纷纷脚步匆匆的跑了过来,郑寡妇也已经守在了李氏的床边,与李氏软言说着些什么。
两个产婆一个高点,一个矮点,高点的那个好像姓米,矮一点的似乎姓许,两人都已经四五十岁的年纪了,据说接过的新生孩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了。
所以,在林家上下一片慌乱的时候,两个产婆倒显得颇为淡定。
“别都站这里瞎着急了,赶紧去烧锅开水,备着干净的棉布和剪子。”许婆子一进了屋子,看着屋里屋外的好些人,便高着嗓门中气十足的喊道。
林小桥一听这话,便转身冲着离她最近的绿竹说道:“对对对!快点去看看厨房有没有烧着热水,再让路婶做些吃的!”
吩咐完绿竹,她又抬起头与两个产婆说道:“剪子,棉布什么的都是早已经备着的。两位婆婆,赶紧去看看我娘如何了?”
对于林家人这样的慌乱,她们这些做产婆的,其实都早已经习惯了,所以,听了林小桥的话,米婆子走到床前,一把将林二牛拨开,自己把手伸到被子里,在李氏的肚子上摸了摸,再往李氏的下面瞧了下。
如此折腾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然后,米婆子便气定神闲的站起身来说道:“还要等上一会儿呢!赶紧做些吃的过来,让夫人吃下,免得待会儿生孩子的时候没有力气。”
林小桥一听到说是‘还要等上一会儿’,看着李氏疼的一张脸已经皱成一团的样子,赶紧上前拉着她的手,鼓气道:“娘,咱们的小弟弟马上就要出来了,你忍着点啊!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啊,我马上去让路婶做来。”
李氏此刻只觉得肚子一阵一阵的疼痛,痛的她连话都不想说了,可是看着两个闺女那副紧张着急的样子,她还是强撑着颤声说道:“娘没事儿,你们都放心吧,娘其实不怎么痛的。”
才刚说完这话,李氏便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一声大似一声的痛苦呻吟。
“夫人,现在最好不要叫出声,虽然会很痛,但还是要忍着,否则待会儿生孩子的时候,就没有力气了!”许婆子听着李氏叫出声,便开口提醒道。
李氏勉强痛苦的点了下头,接着不管多痛,都忍着没有叫出声,林二牛一脸的着急模样守在床边,郑寡妇则显得淡定多了,只是握着李氏的手,坐在床沿上不停的给李氏擦着额上的汗水,间或俯下身说几句打气的话语。
林小桥姐妹俩心里也是,既担心又紧张的,守在李氏身边寸步不离的。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林小桥明显感觉到李氏的疼痛,越发的加剧,额上的汗珠也是一颗比一颗更大。
过了一会儿,路婶端着一个白瓷碗进了屋里来:“老奴做了一碗红糖水煮蛋,夫人赶紧起来吃上一些。灶上还在煲着鸡汤,等会儿好了,老奴再端来给夫人喝。”
郑寡妇托着李氏的头,将她扶着坐了起来,李氏就这样闭着眼睛,时不时的痛的面部抽搐一下,但还是坚持大口大口的,将那碗红糖水煮蛋吃了下去。
刚刚吃完,路婶便拿着碗退了下去,郑寡妇也不敢让李氏立即就躺下去,可是她方才一番动作折腾下来,也已经累得没了什么力气,便让林二牛过来替换她,让李氏靠在林二牛的身上,缓上一会儿。
林小桥只能一直干眼,在一旁看着李氏一次比一次痛苦,却是什么法子都没有,又过了半个时辰,那许婆子往李氏的下面探了探,再摸了摸李氏的肚子,便将林小桥几人赶了出去:“好了,好了,男人孩子的都赶快出去吧,夫人这里产道也开的差不多了。”
说着,两个产婆便将林二牛几个,挥手赶了出去,只留下郑寡妇在屋里照看着,林小桥想了想,又去把路婶叫了过来,让她也进屋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把手的。
“绿竹,你快去找找,之前不是有人送过参给咱家吗?你赶紧去把那人参找出来!”林小桥听说大户人家生孩子的时候,那些产妇都是含着参片的,便赶紧吩咐绿竹去找参。
她自己便拉着心神不宁的林小溪去了厨房,看着灶上的鸡汤,免得李氏生完孩子没有吃的。
姐妹俩去了厨房,只有林二牛一人在产房外头,转磨似的打着圈圈。
其实,林小桥到厨房里来,也是想着找点事情做做,免得在产房外面听着李氏的叫声,心里头止不住的打颤。
又过去了半个时辰,灶上的鸡汤也已经好了,林小桥便盛了一碗出来,放在托盘上端了出去。
姐妹俩刚走到产房门口,便听到里头李氏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林小桥顿时便被吓得,两手颤了一下,那托盘里的鸡汤便洒了一点出来。
林小溪自己心里也十分害怕,但是见自己小妹吓成这个样子,还是走过去将她手里的托盘,接了过来,说道:“小妹别怕啊,生孩子都会这么叫的。以前娘生你的时候,我虽然还小,但还是记得一点的,那时候娘叫的比现在还要大声呢!”
林小桥拼命稳住心弦,隔着门问了一声:“娘,要不要喝鸡汤啊?”
李氏并没有回答,回应她的又是惨叫,片刻后,路婶倒是开了个门出来了,接过林小溪手上的鸡汤,又关上门进去了。
林小桥想询问两句,都没有来得及,只能干巴巴的在外头等着,听着自己亲娘李氏一声声的惨叫声,她只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起了,心里也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发寒发颤。
又过了一会儿,路婶端着盆血水出来:“荷花,快把这倒了,再去厨房打盆热水过来。”
再过了一会儿,路婶开门出来说道:“二小姐,陈夫人让你去找点人参出来,夫人已经没什么体力了。”
林小桥一听这话,赶紧让绿竹把找好的人参,递给路婶:“我娘怎么样了?”
话还没问完,路婶却是又已经关了房门,林小桥心里急得不行,这都用上人参了,也不知里头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她此时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的,有些打鼓了。
可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不能够进去,只能够站在外头干着急的,转眼看到林二牛抱着个脑袋,蹲在树底下一言不发的样子。
林小桥还是走过去,安慰了两句:“爹,我娘没事的,你赶快起来吧,咱们父女几个一起等着娘的好消息。”
林二牛满眼无措的看了自己小闺女一眼,便被她拉着站了起来,父女三个紧紧的靠在一块儿,站在产房外等着消息。
直等到林小桥耳边响起的李氏的叫声,越来越弱,他们父女三个站的腿都快僵了的时候,才听到产房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啼哭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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