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死亡如海啸而来
之前已经说过,在中世纪的欧洲,神权至上。基督教思想彻底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支配着每一个人的思想和行为。而无所不能的上帝,则是信徒们一切思维和行为的出点。
这样一来,在遇到无法抵御的灾难之时,欧洲基督徒的第一想法自然就是向神明求助。
所以,在黑死病爆的初期,意大利中部的整个教皇国境内,乃至于稍远一些的地方,到处都有哭天抢地的人们,抬着痛苦呻吟的患者前来永恒之城罗马,跪在圣伯多禄大教堂或者其它什么有点名气的教堂前祈求上帝拯救。甚至还有不少没有患病的信徒,只是听闻了某种烈性瘟疫正在临近的噩耗,就匆匆赶来罗马的大教堂为家人祈福,希望上帝能够庇佑自己和亲友们逃脱此番大难。
——按照这年头的一般常识,疾病是上帝对有罪之人的惩罚,凡是患了病或得了残疾的人,譬如瞎子、聋子、瘸子、哑巴、驼背人等等,都是因为身负罪孽的缘故。只要诚心地祈祷和忏悔就能获得拯救,根本无需医药。而最虔诚的忏悔之道,就是离开家门远行朝圣,从一个大教堂走到另一个大教堂,大把大把地捐献善款,瞻仰那些圣人的遗物和遗骸,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是一路长途跋涉走到耶路撒冷……这样才有可能赢得上帝的怜悯和赦免,让他老人家显灵,使得这些朝圣的香客们不药而愈。
如果真的有谁不药而愈,那么就是上帝赐予的奇迹,教会将对此大肆鼓吹,以提高声望。如果还是毫无效果,则说明病人的罪孽深重,需要经历更多的苦行,到更遥远的地方去修行和忏悔……
至于很多倒霉的虔诚信徒,在无穷的朝圣之路上游荡了足足几十年也没遇到什么奇迹,或者没走多远就遇到各种厄运不幸死了……唉,这就说明你的态度还不够虔诚,死了也是活该,点背不能怨上帝啊。
——别说这些中世纪欧洲的基督徒太蠢,即使是在宗教氛围不那么浓郁的东方,每年似乎也有不知道多少虔诚的佛教徒转着经筒,三步一磕头,不远千里跑到拉萨去瞻仰诸位喇嘛们的人皮鼓和人骨法器啊
言归正传,由于上述这种怎么看都是为了帮助教会骗钱的理论,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香客怀着各种目的,从欧洲各地跋山涉水前往圣物众多的永恒之城罗马进行朝拜。
虽然自从教廷搬迁到法国的阿维尼翁城之后,罗马这边的朝圣人群开始日益减少,但至少罗马的神职人员已经把这一类的圈钱套路操办了几百年,个个熟悉得很,对前来祈祷并送钱的病人和家属更是习以为常——因此,在香火冷清已久的罗马城内,看着无数病人和香客带着一身瘤子与黑斑进城造访,各个教堂的教士和修女们纷纷喜笑颜开,自以为是迎来了时隔已久的新一轮旅游热潮。
但问题是,他们并不明白这场黑死病的可怕之处——以中世纪欧洲的医疗卫生条件,患者一旦染上黑死病就几乎没有可能康复;传播度极其迅猛,似乎一个人就足以传染全世界,更不用说一座城市了。
于是,这一波突如其来的旅游热潮,很快就变成了可怕的死亡海啸——众所周知,大规模的流动人口,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是麻烦和混乱的同义词。伴随着那些抬着病人来罗马朝圣祈祷的香客,各式各样的病原体立即就犹如海啸般涌入了人烟稠密的罗马,然后便迎来了仿佛引燃弹药库一般的级大爆
等到几位执掌市政的主教和本地贵族现情况不对,想要开始着手控制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短短几天之内,恐怖的黑死病就席卷全城,无声无息地渗透到了罗马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每天都能听说某户人家死得一个都不剩,随时都能看到有人在街上一头栽倒。很多英俊的绅士、美丽的姑娘、活泼的小伙子,在早晨还同亲友们一起吃点心,到了夜里就已经在另一个世界去陪他们的祖先吃晚饭了
再接下来,装满尸体的车子犹如洪水一般涌向罗马的各座教堂。教堂和修道院成了芸芸众生寻求解脱的避风港。人们无法理解生命的变幻无常,他们只能来到教堂,向牧师寻求精神支撑和安慰。
然而,面对这仿佛能吞噬世界的疫情,罗马的教会组织和市政当局根本拿不出任何对策,成千上万的患者早已涌入城市,再布禁止病人进城的命令根本于事无补,想要把他们驱逐出去也同样办不到。医生的放血小刀、灌肠药和催吐剂对这一次的瘟疫毫无用处,教士和修女们的祈祷更是连他们自己都缺乏信心。
被吓坏的民众很快就丧失了理智与仁慈心,开始把仍然活着的染病者驱赶进房屋,把门和窗全部用木板钉起来,最终让他们在里面渴死饿死,甚至直接放火把他们和房屋一起烧掉……但依然无济于事,人们还是一个个地死掉。每天早上,大家都面面相觑地坐在餐桌前,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
——事实上,如果他们一开始就采取这样残酷的做法,就像米兰市民做的那样,那么或许还有一丝战胜黑死病,将死亡拒之门外的微弱希望,但到了瘟疫已经全面扩散到全城的此刻,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开始的时候,人们还想尽各种匪夷所思的办法,指望能够赶走瘟疫。一段时间之后,所有人都放弃了。大家只能绝望地坐着,等着死神的下一次抽签。很快,这座城市的运转机制就完全瘫痪了,满街腐烂的尸体无人收拾,行政官吏与司法人员几乎消失,因为像其他人一样,他们非死即病,或于脆把自己和家庭封闭起来,完全放弃了职守。还有不少人丢弃了他们家园和财产,只身逃到乡下。然而山野乡村也非福地,在城墙之外同样到处流传着无人村的故事,整个意大利处处都是满目荒凉,横尸遍野……人们从理性到近乎疯狂的举措,并没有阻止瘟疫的肆虐,黑死病的幽灵仍在暗中大笑。恐慌则继续在幸存者中间蔓延。
当歇斯底里的恐惧情绪膨胀到极致,压垮了人们头脑中最后一根弦的时候,崩坏和暴乱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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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有句老话叫做“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面对来势汹汹、人力无法抵挡的黑死病,四乡八里的虔诚基督徒们怀着最后的希望,扶老携幼前来圣城罗马祈求解救,谁知在这座理应得到上帝庇佑的圣城里,黑死病的疫情居然比乡下还厉害
于是,希望变成了失望,失望又变成了绝望,而绝望又变成了疯狂,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大泄……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毫无征兆地倒下,咳嗽得好像抽风箱,即使是平时最本分的好人,也被死亡的恐惧折磨到精神崩溃,为了缓解压力,他们纷纷释放出骨子里的暴虐因子,于起了到处烧杀劫掠的勾当。
而能够阻止这些暴徒的城市治安警卫部队……恩,如今不是死了就是病倒,或者于脆也崩溃得疯狂了。
一时之间,罗马城这座宗教圣地变得浓烟滚滚、烈焰翻飞,仿佛正在被异教徒或野蛮人纵兵大掠地面上满是各种废弃物和垃圾、以及可疑的血污。在女人的哭喊和哀求,男人的惨叫和怒吼声中,不时有商店、教堂和宅邸的门窗被打破,胡乱砸东西的巨响和各种疯疯癫癫的欢呼声,以及那些成群结队奔走呼啸而过的暴动人群,汇成一股几乎要将这座古老城市给掀翻的巨大声浪。而少数侥幸尚未死于瘟疫,并且企图保卫自己家园的市民,则很快就因为势单力薄的缘故,被疯疯癫癫的大群暴徒打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流。
至于女人们的下场则更惨,到处都有衣衫不整的妇人和小姐们,被拖出屋子,撕碎衣服,扭动挣扎着臃肿或是年轻的身体,被抓着头或是脚,拉进污水横流坑坑洼洼的陋巷深处,以充分体验来自下层人民的“问候”——他们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虚伪作态,没过多久,台伯河上就出现了一大片白花花的浮尸。
哪怕某些有经验的女人已经用烟灰涂黑了脸,弄乱了头,甚至穿上了并不合身的男装,但在这些荷尔蒙过剩的暴徒面前,她们还是被一个个从藏身之处拖出来,剥光衣服在街道上追逐嬉戏,然后被某个幸运儿抓住,作为战利品按倒在肮脏的街道上甚至连一些纤弱俊美的唱诗班少年,同样也惨遭毒手……
然而,让这些罗马人在内心深处期待已久,一直等到了绝望的“救星”,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降临了。
——当穿越者和克雷芒六世教皇走过,带着志愿者队伍来到罗马的时候,眼前就是这样一片浓烟四起、宛如炼狱的暴乱场景。以至于王秋还以为自己不知不觉地踏进了某处战场……
于是,在片刻的错愕和呆愣之后,盔甲鲜明的教皇卫队立刻下意识地举起了旌旗与盾牌,拿出了刀剑和长枪,准备与这些身份不明的暴徒展开巷战。而诸位穿越者更是动了,展开洁白的双翅飞上天空,一边演奏起作为战斗背景音乐的庄严歌曲,一边准备向地面投掷闪电,进行压制性轰炸。
但是,就在一场混战或者说虐杀即将爆的时候,却出现了让穿越者们更加目瞪口呆的一幕。
——那些前一刻还在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暴徒,居然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宛如最纯洁的孩子一般。
“……哦是天使仁慈的上帝啊您终于派出天使来拯救我们这些卑微的凡人了吗?”
“……呃……见鬼,天使真的来了?(回头看看左右的火场)我们这些罪人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呀?”
“……三重冠冕?还有那面旗帜……那个老头儿是教皇吗?该死的,刚才我是被魔鬼附身了吗?”
“……哦我有罪我有罪请尽管狠狠地惩罚我们但我的老婆和孩子是无辜的,求您救救他们吧”
看到这些穷凶极恶的暴徒,在眨眼间就变成了最虔诚的温顺羔羊,丢下手里的火把和凶器,无比恭敬地下跪膜拜。连那些前一刻还在被侵犯的女人也不顾自己身无寸缕,依然挣扎着爬起来朝自己磕头祈祷……诸位“天使”们不由得深深地叹息,充分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信仰氛围之虔诚,宗教势力之根深蒂固。
——但不管怎么样,事态总是在往好的方向展,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