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峻最终还是走了。
不管是竹韵苑,还是霁月堂,都弥漫着浓浓离愁别绪。
或许是带了两个时空的记忆,加上从小丧母,与父亲分开经年,舒眉对此情此景,似乎有些麻木了。她消沉几日后,便开始振作起来。不仅将竹韵苑打理得滴水不漏,就连荷风苑和碧波园,都在她密切的掌控之中。
别的可以轻忽,这两处却不能马虎。
之前高氏借赏灯宴当初算计她时,就利用芙姨娘贴身丫鬟生的事。照顾柯氏皆因她曾在大伯兄跟前承诺过,要帮他照顾家人。
当初齐屹临走前,将暗卫交到她手里,指望她帮着保护他的亲人。当然包括柯氏腹中他唯一的血脉。
此番相公离开,带走了人马皆是精于搜寻查案的。
他将功夫不错的暗卫,都留给了妻子,并再三嘱托护卫首领朱能,要他们好生护佑他的家人,尤其是妻儿。
朱护卫郑重地起了誓。
男主人离家了,主母又身怀六甲,甚少出去走动。竹韵苑里的仆妇们,除了完成每日分派的任务,平日皆在月娘的带领下,为即将出世的小主子赶制衣帽鞋袜。
女人们聚堆的地方,就容易聊及八卦。
不过,还因为月娘来宁国府时间不长,又是四夫人得力的心腹,四房上下的丫鬟媳妇,少不得借机跟她拉拉关系,尤其是香秀。自从她祖母蔡婆子私下里跟她透底,说太夫人已然发了话·只等四爷从边关回来,来年孝期一过,就作主将她开脸。只要怀上,不管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直接抬姨娘。
将来作为妾室,她自然是要做主母左右手的。而眼前这位蒋荣家的,乃是夫人生母留的陪房娘子,将来小主子出世,蒋家嫂子定会成为夫人的左膀右臂·竹韵苑的头号管事妈妈。
以前的施嬷嬷毕竟年纪不饶人,过不了多久,恐怕会送去荣养。至于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雨润,这么长的时间,也没见夫人有意抬举她,想是将来说要放出去配人的。
留竹韵苑余下的,只有这位蒋妈妈了。正好年纪合适,跟夫人关系又亲近。她少不得提前联络联络感情。
“听说蒋家嫂子刚从铺子上回来,京里最近时兴什么款式衣饰?能说说让咱们开开眼界不?”香秀望了月娘一眼,跟她问起外头流行的趋势。
月娘抿嘴一笑·道:“我刚到哪里会知道?再说了,那间铺子是贩布料的,裁缝店的事你甭问我。”
香秀抬眼望了她两眼,继续忙手上的针线活,嘴里扯起闲话:“掌柜的难道,都不派嫂子到裁缝店走动?听说,四夫人早就有意跟她们接洽了。上回定春裳时,那里的龚师傅过来,还找夫人讨过四爷的画作,说是当花样子呢!”
月娘眸光微闪·忙问道:“要姑爷的画作?难道她们缺这个?”
香秀停下来解释:“嫂子这就不知了!咱们姑爷从小是神童,师从大名鼎鼎的竹述先生。他的作品在外头一画难求,尤其是花鸟虫鱼类的。婢子以前就听人说过·早些年有几幅画流落在外头,被人描下来,制成了花样子,很受人追捧。”
“她竟然懂这些?”月娘不禁打量起香秀,暗忖道,“难不成是打小侍候的?”
想起施嬷嬷对四房将来屋里人的担心,月娘不由打量眼前的丫鬟。
生得虽不算漂亮,也算模样周正·屁股浑圆胸部壮硕······
月娘有些理解施嬷嬷的顾虑了。
想到这里·她忙试探道:“怎么传出去的?难道齐府不避讳姑爷的画作传到闺阁之中?”
香秀听后一愣,她从来没贴身侍候过四爷·哪里知道这些讲究?!忙追问道:“避讳什么?”
月娘见她这副神情,放下心来·解释道:“若是成名之作,倒也无妨。如果是私下里画的,怕是没哪家女眷敢用他画作当花样子绣品。毕竟,都要考虑瓜田李下不是?!”
香秀这才明白过来,脸皮顿时涨得通红。
饶她从小在宁国府长大,竟然不懂这些,还没一个贬官家里的仆妇懂得多。
她哪里知道,月娘从小跟在舒眉生母施氏跟前侍候,那可是大楚朝有首屈一指的书香望族出身。礼仪规矩、庭训作派,当年在京城都是被人广为称道的。
香秀哑言,作为齐府的世仆,她又不能输了底气,毕竟此事关系宁国府的面子。
随后,她把小时候见过的,拿出来想佑证月娘没见识。
“这也没什么,原不过是爷小时候,教五小姐学画时的游戏之作。后来,兰姑娘还讨过去绣成扇面,送还给了五小姐。爷当时还夸奖来着!”
原来是这回事?!
月娘不由凝眉。
她回来后,就听得施嬷嬷和雨润,跟她提起自家小姐进京后所吃的苦。其中很大部分就是那位兰姑娘惹出来的。
看来,还真如她们所说的那样。
月娘不动声色,试探道:“这样说来,五姑奶奶跟吕姑娘关不错了?!”
想起曾经见过情景,香秀点头承认:“是不错,不过嫁人后,关系都疏远了。主要是学士府规矩严,五姑奶奶也不常回来。”
接着,她把小时候被派到诗社侍候她们的情景,当成闲话讲给了众人听。
一边听着往事,月娘一边暗暗心惊,想到舒眉一路走来的不易,心里替她心疼。
她们这边聊着齐氏姐妹的故事,宁国府另一个地方,高氏却在跟小姑子诉苦。
“五妹虽然嫁了人,可不知嫂子心里头的苦楚。我原没打算这样做的·可你大哥临走前,竟然留下那样的话······嫂子知道,他还在埋怨我。可当年诚儿夭亡,我比他更心痛。如今这形势,嫂子只有借柯氏腹中的孩子,才能出面保住宁国府了。不然,朝堂那帮人,不得以相公无嗣夺了齐氏百年的爵位?!”高氏拿帕子抹着眼角,作出副苦心不被人理解的样子来。
齐淑娆顿时迷惑了。
高氏下药害四嫂·是母亲亲口跟她说的,这难道还有假不成。怎地大嫂还是副一心为宁国府着想的模样。难不成她被人误解了?
齐淑娆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问道:“那大嫂何必给四嫂下药,她腹中总归是四哥的亲骨肉。咱们齐家如今人丁不旺。”
高氏忙放下手中的绢帕,道:“哪里是我的本心?!那样做,嫂子也是逼得没办法。文家跟高府的仇恨,已是由来已久,算是没法解开了。若是由文氏血脉的子嗣承爵,将来找高家寻仇······早有人想一了百了,动杀机。我这是在替她保命……”
说到这里·高氏觑了齐淑娆一眼,继续道:“想来五妹也知晓,当年她嫁进齐府,乃是公公临终前的交待。四叔若是休妻,势必会背上不孝的骂名;若是让她生下子嗣承了爵位,嫂嫂难以跟家父交待。此等的情势,要么保住她一条命,要么任由宁国府自生自灭。爹爹他们袖手旁观的话,齐家夺爵败落是小事,一旦真被安上里通外敌的罪名·可是抄斩满门的下场。到时,府里上下几十上百号人头,恐怕都能让菜市口血流成河……”
高氏幽幽说出最后一句·让对面的女子没来由地打了寒战。
齐淑娆因着公爹被人逼迫,宋府上下怨声载道,她跟妯娌闲聊时,没少听她们聊起,前朝本朝高门大户轰然倒塌的事。满门抄斩的虽然不多见,但惨状听得人心惊肉跳。
想来,宁国府再这样下去,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茫然地望向大嫂·齐淑娆思绪万千。
高氏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忙敛了戚容,表态道:“四叔丢下怀孕的弟妹·跑去查明你大哥的事,不用嫂子提醒·你就该知道,事情有多紧急了。若是将来万一···…万一大嫂没法子,保不住她了,还烦请五妹劝劝你四嫂,能离开就尽早离开……只要不让爹爹他们发现。好歹给你四哥多留一点血脉……”
齐淑娆顿时糊涂了,这是向她暗示,四嫂该出府了?!
见她一脸懵懂的样子,高氏神秘地笑了笑,安慰道:“不要想这么多了。到时,大嫂定会护住齐府和你们宋家的。”
得到这个承诺,齐淑娆自不会再说什么。回头将高氏的话带给了母亲。
郑氏听完后,半天都不想言语,紧拧着眉头思索起来。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明白了大儿媳这番话背后的用意。
敢情高氏早等在那儿了,如今她连掩饰都不屑做了?!开始明目张胆开始逼舒娘离开。
郑氏心里咒骂了几句,没敢在女儿跟前表露出来。
只因齐淑娆自打生下来起,胆子就较常人小。如今她还没诞下子嗣,在夫家处境也挺艰难的。
郑氏叹了口气,没多大一会儿,把女儿打发了回去。
等屋里没其他人后,她跟范嬷嬷抱怨起此事。
“…···我该怎么办?真怕她对舒娘下手…···待芳儿分娩后,她怕是就没什么顾忌了。舒娘肯定是她下个目标…···听裴稳婆讲,舒娘的肚子是尖的,这胎恐怕也是位哥儿。这可怎生是好?!峻儿离京没多久。”
范嬷嬷目光闪烁,过了好半天,才建议道:“要不,您作主提前分家算了。到时,夫人您再派信得过的婆子去侍候。她再蛮不讲理,还能把手伸到分了家的四房去?正好潭柘山上,不是还有晏老太君一座庄子吗?老封君当年就言明,要送给四房的。”
郑氏眸光一黯,嗫嚅道:“那里毕竟是荒山野岭,她一妇道人家哪能住到那里去?再说,都那么大月份了,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对得住他们爷俩。”
郑氏还在这儿踌躇,就听得门外匆匆进来一人,撩帘子进来后,朝她福了一礼,禀报道:“太夫人,碧波园的蔡嬷嬷派人传话过来,说柯姨娘身上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