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暮色霭霭。
站在具茨山之巅的逍遥阁顶朝下望,举目皆是枝叶茂密的山林。由于时节已值深秋,漫山遍野的落叶,有黄的桑榆,红的枫叶,绿的松柏,被雨打风吹,纷纷从树上飘然而下。地下随之也铺上一层斑斓的地毯。
“此处景致名不虚传,不枉夫人一番举荐。”舒眉转过身来,对陪在旁边的中年妇人微微一笑,又说道,“要不是昨日那场大雨,险些错过这番美景了。”
中年妇人低垂着头,恭敬地福了一礼,道:“禹州托上苍的福,得殿下在这里歇脚,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更别说殿下此来,将禹州新设榴善堂,造福一方百姓了。”
舒眉摇了摇头:“榴善堂你们这儿早就已经有了,我所做的,不过是让修缮一番,让她们重新开门为百姓服务罢了。”
禹州知府夫人方氏道:“话虽如此,可自从丙子之乱后,堂馆早已名存实亡,这次要不是殿下开恩,把固本膳楼药材的生意,让怀庆会馆专营,只怕一时半会榴善堂也开不了门。全府百姓得知消息,都奔走相告,说殿下您是上苍派来造福咱们禹州的女菩萨。这些年战乱频繁,道路失修,造成匪患不息,不仅咱们这里钧窑里瓷器出不去,就是药材生意也很受影响。早就盼着朝廷派钦差过来,救咱们禹地百姓于水火……”
越听到后面,舒眉越觉得不大对劲。
照说这禹州这地界,处在颍水之滨,又是伏牛山和豫东平原的过渡地带,位置不可谓不重要,而且这里是夏朝故者,不仅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怎会成如今这地步。这里地方官员,没有上达圣听。让朝廷出面整肃一下吗?!
想到这里,舒眉不禁问道:“夫人所说的匪患,朝廷难道没派兵马前来剿灭?”
方夫人叹了口气,解释道:“禀殿下,哪里能没有?!原本去年的时候,听说由樊将军的队伍已经到了荥阳,谁知半路上改道上,据说楚晋战事吃紧,被带到山东那头去了。”
原来如此,舒眉只剩摇头叹息。
方夫人望了她一眼。又道:“殿下您有所不知。咱们颍川一带的百姓。家里穷得开不了锅。孩子养不活了,要么让他们去嵩山当了和尚,要么进山跟具茨山跟了落草的盗匪。是以,这些年。不仅少林寺僧多粥少,就连那些盗匪势力越来越大,老爷他们怎么剿也剿灭不尽……”
舒眉唏嘘不已,暗道:高家真是害人不浅,为了一已之私,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不仅百姓过不了安生日子,就连佛门之地也遭了罪。幸亏江南没有再起兵事,要不然。只怕有更多人流离失所。
见长公主凝眉不语,方夫人以为她耐烦听这些,忙换了个话题,道:“殿下您可知,这座当行馆的庄子。可有什么来历?”
舒眉转过头来,诧异地望着方夫人:“不是说一乡绅的私产吗?”
方夫人点点头:“不错,此处确为韩家的宅子。不过,他们也是从郭家后人手里盘过来的。据说,殿下您现在所在这座山,是唐朝画圣吴真人当年习画的所在……”
“啊?!”舒眉惊呼一声,又问道,“这里是吴道子的故里?这么说来,这里的旧称叫‘阳翟’了?”
方夫人微微颔首:“殿下果然博文广识!不错,这里的旧称为‘阳翟’,秦汉时设颍川郡。”
突然想起什么,舒眉问道:“夫人刚才所说的这宅子的旧主人,是郭家,可跟过世的端王府郭王妃有什么瓜葛?”
舒眉的话音刚落,方夫人接口道:“事不相瞒,郭家就是郭王妃的娘家。不过听说,王妃过世之前,郭家就已经败落了。不仅族人四处迁徙,就连宗祠家庙都被人毁了……”
此事大出舒眉意料之外。她原先以为,郭家是郭王妃过世之后才败落的,没想到,郭家出事还在前面。
难不成,郭王妃最后选择走绝路,跟娘家败落有关。
“这是为何?郭家到底犯了什么事?”不知怎地,舒眉一直觉得,葛曜举止怪异。
不说之前隐姓埋名数年,不跟端王爷相认。就是上次南边的事,他的行端也让人琢磨不透。
这次南下,虽说有林唐几家人马相护,可舒眉还是觉得,弄清楚葛曜从端王府离开后的经历,对以后大家之间的合作,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一见长公主对郭家的事有兴致,方夫人顿时来了精神,忙将三十多年前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舒眉知晓。
“……听老人讲,说有一天,官府接到告密,就是郭家田庄,窝藏有鲁逆的后人。于是,衙门就派人去搜查,还真找了一书生……”方夫人将郭家当年问罪之事,口若悬河地讲了出来。
“可是三王之乱中的鲁太尉?”对前朝旧事,舒眉之前倒是听父亲提起过。
说是先爷后来之所以脱颖而出,就是捡了一个漏。
那位庆王就是得到鲁太尉的怂恿,不仅篡改遗诏,还能当时的太子和其他兄弟暗下杀手。
先帝爷登位后,对庆王帮余党,采取过凌厉手段,高世海就是从那时起,取得先帝的信任,开始上位的。
“郭家不是世家书香吗?他们怎会做出这等事来?”舒眉早听说,郭氏一族是颍川的名门望族,据源自三国时期魏国名臣郭嘉一脉。后来听说,遵照祖训,他们一族不再出仕,开馆收徒、著名立说为生,族中出了不少名士。
这样谨小慎微的家族,怎会跟谋逆之臣扯上关系的?
方夫人道:“可不是怎的?听长辈讲,当时查出这事后,咱们禹州不少世家名士出来替他们求情,没想到最后还是……”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又道,“后来,高家起事后,坊间传出一种说法,说是郭家是遭人陷害的……好像针对的是端王爷……”
对方这话一出,让舒眉心头一凛。
莫不是高世海借郭王妃娘家,来打击端王府,挑拨先帝和端王爷的关系,他好借机上位,一跃成为元熙帝的亲信近臣?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端王爷为了证明清白,开始冷落郭王妃,而王府的那些女人们,瞪鼻子上脸,趁机生事逼死正妃,而小世子一怒之下离家出走,端王爷悔之晚矣,后半辈子郁郁寡欢,蜇伏在府中,甚至开始修佛参禅。
与时同时,葛曜一直不肯原谅他的父王,就是到紫禁城跟陛下相认了,都没有承袭端王府的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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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举手之劳,老人家不必放在心上。”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客气道。
“这位萧兄弟,后来您下水查看沉船的底舱,可曾发现有何不妥的地方?”是齐府派来接她们进京的管事——莫多瑞的声音。
“不瞒莫大哥,在下从十二岁起,就跟咱们的大当家,在扬子江沿途跑船。昨天风浪虽大,你们停靠的却在岸边,还跟其它船只在一处。竟然船的底舱也进了水,最后被风浪击沉了。这等奇事还真是闻所未闻!在下思来想去,只怕里面有些蹊跷……这是在下从船底找到的……”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莫管事的声音重新响起:“萧兄弟的意思——是有人在舱底事先做了手脚?不是今天沉船,便会以后航行中出事的?”
“不错,前面五里的地方,有处险要的地方叫虎啸峡。那里江水湍急,暗礁丛生。我想,有人挑此时在底舱做手脚,必是准备在那儿动手的。只是,没想到昨晚狂风巨浪,你们的船只提前被冲沉了。这里水面宽阔,反而更容易把人救起来。昨夜虽风高浪急,毕竟在繁华埠口,识水性的船工多。不然,真要到了虎啸峡,你们想全身而退只怕难了。”
此话一经出口,其余两人顿时没了声息,显然都被被唬住了。
本来,他们以为昨晚是运道不好,遇到了意外,一船人跟着落了水。没曾想到,这恶劣的天气,反倒让他们逃过了一劫。
随后,施嬷嬷和莫管事唏嘘不已。
躺在床上听到这里,舒眉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
昨晚的遭遇,原来并不是意外。
那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是了,她们的船停泊在码头过夜,正是做手脚的好时机。若爹爹在这里,他会不会想到对方是何来头?!
她正在思忖间,床榻边的雨润,这时睁开了双眼。
“小姐,您醒了?有没有觉得身子不适?奴婢该死,不知不觉竟睡着了……”见自家姑娘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帐顶,雨润一阵欣喜,劈里叭啦自个儿说了一气。
舒眉强颜欢笑地望向对方,直到她表达完兴奋之意,才缓缓开口:“好了,这不没事了嘛!过来帮我更衣。洗漱一番后,咱们去拜谢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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