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狠狠地瞪了亦必赤一眼,那种吃人般的眼神,让后者双腿发软,不由自主跪伏于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在他的身后,被捆住的忽突仑与刘禹并肩站在一块儿,两人时不时交换一个眼神,那种视若无物的甜蜜,让海都的心里犹如堵上了一团棉花,不把它发出来,实在太难受了。
他根本就不想看到那个汉人,尤其是此人见了他,居然没有一丝畏惧,这股无明之火,首先烧到了女儿的头上,因为在他看来,汉人所倚仗的,无非就是忽突仑而已。
“忽突仑,你玷污了你的血脉,给你的族人带来了羞耻,如果,你是想以此反抗你的婚姻,我成全你,因为,你不配做为我的女儿嫁给宽阇。”
“我本就不想嫁他。”忽突仑的话,让他的脑门儿突突直跳,青筋毕现,怒火中烧。
“那我只能剥夺你的一切头衔、部民还有领地,为了惩罚你的行为,你将被囚禁到偏远之地,直至老死,永远也见不到你的亲人。”
海都的话冷得像冰,却没有看到他想像中的痛哭或是企求,那个曾经被他宠上天的女儿,一脸的傲然,就像听到一个与已无关的结果。
“来人,把她”就在他准备叫人将她拖下去的时候,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且慢。”
“慢着。”
一个自然是汉话,刘禹站到了少女的身前,丝毫不让地与之对视,而另一个声音,则是站在海都身边的脱不花所发出来的,他还没有从惊愕当中回过神来,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海都没有理睬汉人的举动,而是回过头,盯了脱不花一眼。
“你也要违逆我的指令吗?”
脱不花越众而出,先是向他行了一个礼:“尊贵的大汗,请让我先证实一件事。”
说罢,也不等海都应允,便急切地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刘禹,后者看了这个蒙古人一眼,笑了笑。
“你不认得我了?才分别几个月而已。”
“你是刘喔,天哪,你没死,长生天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祈祷,感谢上苍,感谢大地,感谢”
脱不花语无伦次地说着,用的是那种怪异的汉话,听不懂的海都等人,至少也能感觉到,这个汉人的身份只怕不是那么简单,而听懂了的忽突仑,现出了一个惊异的表情,她没想到,两人竟然是认得的。
“脱不花,怎么回事,这个汉人是谁?”
“大汗。”脱不花被他一喝,赶紧结束了口中的喋喋不休,向他介绍道:“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个宋人使团吗?”
海都的心中一惊:“他是宋人?”
“他不光是宋人,还是使团的领袖,在宋人那里,有着很高的地位,至少能影响他们的朝廷。”
“可你不是说,他已经被烧死了吗?”
海都的话刚一出口,少女就吃惊地张大了嘴,刘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回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表情。
“很明显,他逃出了大都城,辗转来到了我们这里,或许就带着某种使命,大汗,我们需要朋友。”
海都的面色阴晴不定,脱不花的意思很明显,眼下不是随意处置的时候,可要就此放过,又岂能甘心,忽突仑的行为,让他威信扫地,更要紧的是,给两个汗国之间良好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这比她喜欢一个汉人还要严重。
就在此时,笃哇带着人赶到了,他的身后,跟着安童,后者在看到被绑在当中的两人时,同样吃惊不小。
“这是怎么了?”他故作惊讶地说了一句:“人回来就好,不要生气,忽突仑还小,难免被人引诱。”
他的地位有些特殊,就连海都会给几分面子,跟在人群后头的宽阇赶紧上前,低声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笃哇看了刘禹一眼,向海都说道。
“他如果是宋人的使者,身上一定会有凭证,你们可曾搜到?”
“如果他带着某种使命,为什么一开始不表露身份,就连忽突仑也不知道吧?”
笃哇的话,被忽突仑原原本本地翻译给了刘禹听,刘禹看着海都的表情变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所谓性格决定命运,海都始终没能成事,的确有着不小的缺陷,难怪连最好的机会都抓不住。
与他最大的对手忽必烈相比,这个人实在太过优柔寡断,而且极易受到旁人的影响,对一个有志成为帝王的男子来说,是非常致命的。
“帮我翻译。”他的蒙语,连听都很困难,就更不必说交流了,不得已只能继续让少女帮忙。
“你就是海都?”少女一听,脸都吓白了,只能自己加上敬语,以免阿瓦盛怒之下,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去砍了。
可是没等海都答话,他的下一句,就连少女都不知所措:“我不是大宋的使者,只是来看一看,你们这些人,值不值得结交。”
“而已。”
少女不知道要如何修饰,才能将意思表达完整,而脱不花更是战战兢兢,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依然倔强如铁,连句软话也不会说,这不是找死吗?
“还是我来为大汗通译吧。”安童从后面挤进来,站到了海都的面前,将刘禹的那句话,原原本本地翻了过去,就连语气也学得极像。
海都不由得打量了他一眼,原本不过是一个,根本就不值得他关注的汉人,竟然有着不一样的身份,但无论如何,也不过就是个宋人,对他而言区别不大,眼下,对方直言不讳,倒是引起了他几分好奇,想要听一听他的说辞。
刘禹继续说道:“忽必烈倾国而下,我大宋节节抗击,誓死不退,让元人的百万大军,顿兵坚城之下,间接地支援了你们,可是你们呢,被一个伯颜压得死死地,大半年过去了,不但没有任何进展,反而损兵折将退回了故地。”
“你们倒是说说看,这样没有用处的朋友,我大宋交之有何益处?”
“放肆!”
安童的翻译还没有完,就响起了好些怒气冲冲的喝斥,他的话,得罪了这里的大部分人,更不必说还有两个大汗,面对此起彼伏的喝骂,刘禹眼皮子都没动,刚才被押来的时候,身上被人搜过了,果然他们没有在意绑在脚上的链子,只怕会以为那是奴隶的印记。
神器在手,天下我有,刘禹自认,只要不是一言不合上来就动手,他至少会有一个逃脱的机会,因此,语言间再没有半分客气,当然,这么做的目地,也有着另外的打算,能被史书称为枭雄的人物,是不是真的名付其实?
“够了。”海都一令低喝,让所有人的都闭了嘴。
他盯着这个傲气十足的宋人,心里头倒是信了几分脱不花的说辞,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直面那个令人绝望的巨人忽必烈,毫不畏惧。
“你可知,触怒我的下场?”
“无非一死,忽必烈就是这么做的,你想再来一回?”刘禹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我会把你捆在马后面,一直拖到死,你也不怕吗?”
刘禹轻蔑地一笑:“他早就干过了,不稀奇,有没有更新鲜一点的花样?”
海都摇摇头:“既然你不是宋人的使者,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凭什么认为,我就不会杀你?”
“很简单,伯颜将你们打得魂飞魄散,而正是我,在去年将他从南方赶回来,差一点连裤子都掉了,你们蒙古人,不是最崇拜强者吗?恼羞成怒,是懦弱的表现,根本就不值得被拯救,这里头唯一能让我在意的,只有忽突仑一个。”
“你是那个打败伯颜的宋人守将!”
脱不花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一直呆在大都收集情报,关于西方主帅伯颜的资料自然一点都不会陌生,而当时两人在大都城,根本就没有谈到过这个问题。
“小胜而已,我用得着逢人就说吗?”
刘禹无所谓地撇撇嘴,一付你们少见多怪的表情。
海都的宫廷里鸦雀无声,人人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伯颜这个名字,就像是压在他们心头的一座大山,在人数、地形各方面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将他们各个击破,不但收复了失地,还渐渐推进到汗国的领地,这样的名将,竟然被一个宋人看不上?
可是脱不花证实了,对方正是去年那场战事的参与者,无论他的话里面有没有夸大的成份,胜利的成色是无庸置疑的,因为伯颜正是因此才被发配到不相干的西北战场,而失去了一次征服强大敌国的荣誉。
这个宋人的确有自傲的资本,只是那种轻蔑的目光,让人觉得很不舒服,而海都想得更要深一层,对方这么咄咄逼人的目地何在?激怒了自己,他会有什么好处。
“你的意思是,你能帮助我们打败伯颜。”在他想来,也只这个原因,才能让对方有恃无恐。
没想到,刘禹摇摇头:“你们太弱了,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不如交出那木罕、阔阔出还有安童,企求忽必烈的宽恕更容易。”
安童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没想到会从一个宋人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而很显然,对方根本就不认识自己。
海都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握住刀柄,冷声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你们就连一点机会也没有了,还要结上一个大仇,我还站在这里和你废话的唯一原因,只有她。”
刘禹转过头,看着吃惊不已的少女,缓缓说道。
“忽突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