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还没等刘禹从醉酒中醒来,各处的战报便陆续地传到了建康府,首先到达的是来自常州的信使,由于制司无人主事,因此来使被直接带到了刘禹的府衙,现在他成了城中最高的主官,一应军政事务当然就都压在了他肩上。
常州离建康比镇江府等地要远一些,反而收复得最早,刘禹打开文书一看,原来张彦所部还在去的路上,常州军民就在姚訔、陈炤的带领下自行举事,活捉了投敌的原安抚戴之泰,因此张彦根本就是一战未打直接进的空城,捡了一个大便宜。
紧接着隔江的和州、无为军两地也被李庭芝所部的淮兵收复,最可笑的是,他们的正主淮西制置使夏贵近在咫尺却恍若不闻,直到城头上换了旗帜才匆匆忙忙地派人来接管。刘禹看完不禁摇头,此人已经成了毒瘤,占据着最好的兵源地,偏生又活得长久,若不除掉他,终究是个祸患。
镇江府的消息来得最晚,随之而来的正是那位原制司幕僚后被补了参赞的杨行潜,刘禹看他神色戚然,知道肯定是先去了制司拜祭,汪立信对他可谓有活命之恩,如果不是被他放过,刘禹早就将这人忘到了脑后,估计到这会都在牢房中发霉了也说不定。
“此行还顺利么,那石祖忠不曾为难你吧。”刘禹等他坐定,看他全身上下风尘仆仆地,料得这一路十分辛苦,好在没有出事,就凭这次所立的功勋,以前不管他做了什么,也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无甚阻碍处,石祖忠不足虑,贪生怕死的小人而已,来回讨价还价多跑了几趟,倒也算得上顺利。”杨行潜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其实这种事情本就是赌一把,还好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
“此人如此反复无常,绝不可再担此重任了,虽说几位上官联保赦了他的罪,但也就是保得性命无忧吧,他倒也明白,只说待朝廷另派干员到了,就自行辞官归田。”杨行潜接着说道,这种事情没必要骗他,能保住性命已经是最大的限度。
刘禹点点头,将那封文书扔到了桌上,这些书信都将在他这里泄总,然后重新写一封正式的表章上奏给朝廷知晓。论功述职就将以此为凭,说倒底,这里面也有他自己的一份赞画之功,只不过他现在不是那么在意罢了。
汪立信这一去,建康府是不能呆了,沿江制置使成了一个众人争抢的香悖悖,而他刘禹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去竞争。下一步应该去哪里,他自己说了不算,他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因此,他现在很需要人帮他参谋一下。
“杨参赞,此行辛苦了,只是招讨已逝,没能看到你建功,殊为可惜啊。”斟酌了一会,刘禹这才挑了个话题开口,从这里说开来,显得不是那么地突兀。听到刘禹提到了汪立信的亡故,杨行潜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
“唉,某这算什么功,没有汪公与各位打出的大捷,就算某真有三寸不烂之舌,那石祖忠多半也是刀斧相加。倒是机宜你,汪公这一去,招讨司便不复存在,如今战事已平,某那老东家应是不会回来了,这建康城恐怕又是一番天地。”
刘禹知道他说的老东家就是原制置使赵溍,此人逃亡在先,朝廷就算是不追究,也绝不可能再让他复职。只不过他现在还猜不透杨行潜有何用意,自己对他非但没恩,反而还有仇,想到这里,神色间就有些犹疑。
“自从那天招讨将某从牢中放出,就早已言明,某这参赞是为机宜所设,机宜若是相疑而不用,那杨某也只好回乡归田了。”杨行潜说完就是一拱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刘禹,毫不相避地就欲要得到了个答案。
“参赞如此说法,倒叫某惭愧,也罢,既然有此情由,参赞不嫌某这处庙小,那便委屈了。”刘禹知道该自己表态了,反正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可让人图的,再说了,直到现在汪立信还没坑过他,这个选择不难做出。
两人都是拱手作礼,互相之间笑了笑,这才各自分主宾重新坐下。刘禹命人将桌子抬到中间,把带来的那张地图铺开,估计是以前在汪立信处看到过这种地图,杨行潜见状只是点点头并未发出什么惊叹之语。
“实不相瞒,某亦知这建康府呆不长,原本想的是若是能重夺此处,便就此职罢了,可谁料到......唉,只能说是天意弄人。”刘禹手指着一处说道,杨行潜看了看,却是荆湖北路所属的鄂州,此地早已被元人所占,现在是他们的荆湖行省治所。
“某招讨生前就曾与某论过此事,那时某还奇怪为何要做此打算,原来......再说回现在,建康无法想,这鄂州也难作打算,机宜不妨看看这里如何?”杨行潜将目光拉回来,手指顺着建康城往上,停在了一处。
刘禹定睛一看,离着建康城并不远,过了大江再转过一个军州就是,可那是两淮治下了。况且这里早有主人,那人是有名的桀骜不驯,让他给自己让位子,可能么?刘禹狐疑地抬起头,碰上了杨行潜微笑的眼睛,后者坚定地点了点头。
“嘭”地一声脆响,庐州城的制司府中,开府仪同三司、淮西制置使、知庐州夏贵气得将平日里最喜爱的那个官窑酒盅砸得粉碎,堂下的众将佐知道自家老帅脾气,都唬得噤若寒蝉,低着头站在那里,夏贵见到了,更是火冒三丈。
事情其实也很简单,前几日有探子来报,原本投了元人的和州、无为军等处,突然重新换上了大宋的旗号。回禀给了制司之后,夏贵认为这是自家领地,自然重新派出了知事,谁知道到了地方,却被李庭芝的部下给赶了回来,口称没有接到朝廷新的制令。
淮西没有多大,总共才一府三军六个州,而在这之前,沿江的黄州、蕲州、安庆府就都落入了元人手中,到了后来,连和州和无为军都降了,夏贵所辖的州军还不到总数的一半,因此这好不容易收复了两块地,他当然要重新拿回来。
“李祥甫这是何意?某才是淮西制置使,两淮分置是他自己提的,现在怎么了,给某摆出大帅的架子来,也要某吃他这一套才行!”夏贵的声音在大堂上咆哮着,双拳挥舞,左近的东西都被扫落,下人们唯恐被迁怒到,不敢近身,都躲得不见踪影
堂下的一个中年幕僚却有些不以为然,别看制帅这般嚣怒,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真让他有大逆之举,是绝不敢的,否则早就举淮西之地降了,说穿了,就是想着首尾两端,做他的淮西王,可朝廷也不是傻子,以前是战事紧,鞭长莫及,如今听说得了大胜,还会容得下你么?
当然这话也是只敢在心里想想,他吃得还是人家的饭,只能为他设谋,不管李庭芝做何想法,朝廷的意思很明显了,不可能再放任淮西如此,前些时日的诏书可是早就要调夏贵所部入京的,拖到了现在,战事也平了,道路也通了,借口全没了,这才是夏贵发火的真正理由吧。
等到须发皆白的老帅摔完东西渐渐消了气,那幕僚才朝着后堂使了个眼色,叫下人们上来收拾东西,趁着这当儿,打量了坐在椅子上犹自呼气不已的夏贵,虽然表面上须发皆张,可面色红润,不过就是虚张声势,同往常一样,这是做给李庭芝做给朝廷看的,老子不满意了!
形势比人强啊,该低头还得低头,且不说老帅已经七十许眼瞅着就上八十了,这在有宋一朝都是很仅见的高寿,不为自己想,阖府的子孙还得过呢。看大宋这番胜了,一时半会的也灭不了,说不定又像绍兴年间那般就撑过去了,那可是上百年的运势。
“制帅也勿要恼怒,不过就是两个军州,就是朝廷派了员来,还不是淮西辖下。唯一可忧的是,李帅这番举动不太寻常,是不是朝廷有易职之意?”不得不说,这个幕僚已经猜到了十之**,他心里也明白,那才是夏贵最看重的地方。
“不去,老子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庐州城等死了,某看哪个敢来淮西接管!”夏贵举拳怒吼着,那作派却怎么看都有些色厉内荏的模样,幕僚在心中鄙夷了一会儿,面上却不带出一丝,仍是恭敬地立在身前。
“制帅,朝廷此番得胜,必有议论,元人败前,要论起失地,我淮西不比荆湖要少,政事堂那里交待不过去,也惹得朝野非议,不如做一番成绩出来,让他们闭了嘴,便不再有那些烦恼了。”
“你是说?”夏贵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硬硬的胡茬,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于是转向幕僚的方向说道。
“制帅英明,如今元人既退,想必守军也难持久,不见和州与无为军都是轻松下城的么,某料想,那安庆府等处也应是如此,李帅无法分兵,可咱们有啊,不若就此出兵,也是一番功劳,朝廷再要想做何举动,就师出无名了。”
“来人,击鼓聚将!”夏贵的眼珠子转了又转,终是下定了决心,大声传了下去,不一会,隆隆的军鼓之声就响彻了全城,百姓们都十分诧异,这可真是稀奇,有多久没听过这出兵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