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李庭芝愣神的空儿,刘禹打开了刚刚送到的邸报,上面并没有登载建康大捷的消息,他估计这应该是由于信息的滞后。其余都是些官员的升迁转任,有印象的不多,只是有一个名字太过耀眼,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文天祥,这还是刘禹首次在官方文书上看到这个名字,他已经走在了仕途的快车道上,“两浙西路安抚制置副使、知镇江府”品阶与立下战功的张世杰相当,而刚刚入朝的“另一杰”陆秀夫则被授与了从五品的宗正少卿,也是潜力巨大。
镇江府位于建康城之侧背,朝廷这回还算是靠谱,放的是一个坚决抗战的人,再往下看看,他原本应该出知的平江府则是由潜说友提前一年出任。另一个有些印象的历史人物则是守卫蜀中的张珏,他被朝廷加为检校少保、四川制置副使、知重庆府。
“敢问大帅,张承宣此次出任何地?”刘禹突然想起现在镇江府还在张世杰手里,那他肯定被另调他处了,只希望会是个合适的位置。
“沿江制置副使、知安庆府。”李庭芝简短地答道,看刘禹的反应似乎有些不豫,他想了想两人的相交过程,难道是因为那次的小风波?
刘禹无法和他解释心中所想,刘师勇出知无为军,而张世杰任紧邻的安庆府,两人都是能战之将,朝廷处置看上去并无不妥。可又有谁知道,这位张将军陆战尚可,水战却是一塌胡涂,他似乎就会那一招,将战船锁成一团让鞑子烧。
沿江制置副使,以现代人的眼光会以为是正使的副手,可在这时空,不过是朝廷的制衡手段,为的是防止路臣一人独大,他是无须听从沿江制置使司制令的,这与一州通判与知州分庭抗礼的性质差不多。
而李庭芝加了使相衔,名义上是可以是直管的,可依张世杰的个性,只怕很难服从他的调遣,万一他再发起一次焦山之战,那大宋仅存的这点战力可就真的荡然无存了,老兵是最宝贵的战争资源,就连刘禹这个外行都很清楚。
“若是他日有战事,还请大帅记得某一言,张承宣宜于陆战。”想了想,刘禹还是决定扮一次神棍,听与不听他没法控制,但憋着不说不是他的性格。
听完刘禹的话,李庭芝再次陷入思索,刘禹的意思很明显,建康之战,张部所表现出的实力让众人都看在眼里,就凭他独守郢州而不失,麾下也是有数的精兵,可他又怎么知道人家水战不行?李庭芝在脑中回忆着张世杰的履历,没有水战失利的记载啊。
“大帅切莫问某理由,某姑妄说之,大帅姑妄听之,是与不是,日后自有分晓。大宋的根本在东南,而江淮则是东南之壁,大帅弃宰执而守边城,某为东南百姓贺,亦为大帅贺,这建康城,某就在此交与大帅之手了,其余事务,自有属吏理之。”
刘禹起身从房中拿出那枚建康府印,这还是当初从逃跑的赵溍手中取来的,李庭芝起身接过,因为要说些私密话,堂上并没有旁人,他将印连着包布放在了一旁,两人这就算是完成了交接,这建康城也正式易了主。
“子青,入朝不比在地方,行事愈加要小心,此次论功,某与汪公都上了表章推举你,可谁知事与愿违,还有姜才,原本某还打算任他建康府兵马司总管一职的,如今也只得作罢,看来朝堂上已经有人注意到你二人,保不齐要入朝为官了。”
李庭芝的话语里没有多少恭贺之意,反而透着无尽的遗憾之情,这也难怪,如果一切如愿,刘禹主淮西,姜才任建康,一能员一猛将,这江淮不说高枕无忧吧,至少也是可以让人放心的组合,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反观刘禹又何尝不是,入朝为官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按部就班地去当个朝臣熬资历?他可不是为了这个才穿越的,听到李庭芝的分析,刘禹发现,这还真的是一种可能,路臣的位置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没有空缺下来,他又能怎么办呢?
下江桥一带的彩钢活动板房依然矗立着,因为里面还住着百姓,没有办法立刻拆除,现在成了建康城中唯一留下来的现代物品。战事结束之后,这里的人陆陆续续开始往外搬,毕竟他乡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家,何况那里还有承载着希望的土地。
“官家洪恩,赏赐这般厚,这要如何是好。”妇人兴奋地说道,摸摸这个又拿拿那个,每一样都似乎闪着金光,让她爱不释手。汉子搀着他的老母在一旁,也是满脸地激动之色,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东西。
各种物品堆满了大半个房间,这是汉子的几个同僚用板车从大营帮他拉过来的,看他们家中太小,都婉言谢绝了留饭的邀请,以军中事由告辞而去,于是房中的三人就这么呆愣着站着看了半天。
整袋整袋的粮米,大匹大匹的厚布尺头,两坛贴着红封的据说是御酒,那成套的衣物,怕不是官人才能穿得的,看那细密的做工也明白不是寻常辅子所出......只不过唯一的钱财就是汉子手中的一块小牌子,金灿灿地还刻着一行小字“旌表军功第十七”。
那晚的一战,汉子身上中了两槍,身上的那一击几乎捅了个对穿,差点就性命不保,也不知道是不是意志力还是运气使然,没想到满身是血的他居然最后活了过来,将养了这许多日后,表面上已经与常人无异了。
斩首七级,策勋三转,汉子因这功被报为“守阙进勇副尉”,听他的将主刘统制的意思,想提他当个小军官,这几日,他都有些魂不守舍,不知道如何向家中妇人开口,让他就此舍弃了这一切再去做个庄稼汉,心下已经是十分地不愿意。
可他也深知,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自己拿命拼回来的,这一次是侥幸活了,可战场之上那么多没有活转的同袍们,如今已经化成了一杯黄土。胡思乱想的汉子被自家婆娘将一件圆领的罩衫就着身材比划着,满脸地幸福模样,让他的心更加纠结。
“大郎,奴也与你说件事,只是你听过便罢了,先莫声张,奴怕万一有误,让娘空欢喜就不好。”妇人用罩衫挡住了视线,趁着两人相距极近,在汉子耳边轻声说道,谁知汉子正在走神,也没听大清,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前日里郎中来给娘诊病,奴暗地里求他给把了把,郎中说是什么‘尺脉滑利’,有些孕像,只是时日尚短,不敢确定,让奴再过月余去看看,那时便可......”妇人絮絮地说着,汉子开始还听得不经意,慢慢地回过神来,心下大喜,不由得伸手搂住了她。
年纪大了,耳朵虽然不太好使,听不到儿子媳妇在说些什么,老妇也只当是些情话,再余光瞟到儿子的动作,暗地里一笑,找了个借口掩门而去,她知道儿子伤势已见大好,如今就盼着能给自家留个后,那这日子就圆满了。
“还未有准信呢,你切莫先说漏了,若是平白弄出个乌龙,奴还不被骂死。”被自家汉子搂在怀中的妇人面红耳赤地说道,婆婆刚刚出了门,也不知道究竟听到没有,只不过这狠心的男人自受伤以来,也确实没有碰过自己,如今......
“莫胡说,我看就是有了,天幸啊,你这些日子小心些身子,娘那边有我呢,这事不能瞒着她,你也莫这般小意,娘听了只会高兴,是与不是都无妨,这回不是,下回也必然会有,你要真瞒着她,才是伤了她的心。”
妇人听完,静静地依偎在男人怀里,只觉得天大的事都不在心里了。汉子心中翻腾着,军功有了,如今很可能后人也有了,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就如刘统制所言,自己天生就是应该是吃这饭的,只要继续在军中,家人就能留在这建康城中,那点田地算得甚么,就凭自己的本事,这满屋子的东西不也一样挣得来,汉子将手中的小金牌攥得死死地,直要滴出水来。
张青云这些天也是喜上眉梢,不光光是能迎娶心目中的佳人,自己的东家得朝廷看重,要直入京师了,将这话说与自家老母一听,她老人家就立时双手合什念起了“佛祖保佑”,能跟着这样前途远大的东家,儿子的前程还少得了,因此就连原本有些在意新妇的出身不高,这会也绝口不再提了。
一府太守作保,娶得又是通判大官人的义女,时间上虽然仓促了点,可看到阖门的高朋贵宾,这建康城中的几乎所有官员都来贺了个喜,就连新晋的一品舒国夫人,也遣人送来了一份贺礼,这份体面,让张家上上下下笑得合不拢嘴。
被张青云迎入中厅,刘禹当仁不让地坐了主席,他意外地发现,被自己救起的那位宣慰正使黄镛也亲自到来了,刘禹笑着朝他拱拱手,干脆就坐在了他的旁边,此次回朝,大家也要一路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还是要维持的。
“刘......直阁,城中下江桥那处的屋子颇具匠心啊,此举惠民无数,某与陈侍郎看了都赞叹不已,只不知是如何营造的,当是本朝仅见。”黄镛看似不经意地说了一番话,刘禹听着本来也没觉得什么,只是他说到“陈侍郎”三个字的时候,感觉好像明显加重了语气,会是自己的错觉么,刘禹疑惑地望向了他。
“此次与直阁同行,一路还要多承照顾,本官礼已到了,还有些职事,就不坐了,你请便吧,他日起行时再会。”黄镛扔下不解的刘禹,径直与新郎官打了个招呼,便离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