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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淮一线的海岸线很长,楚州、高邮军、泰州、通州一路算下来,长度接近五百多里,这些海岸线并不是裸露在外的原始状态,而是被一条完整的堤坝给拦了起来,为的就是防止海潮的侵袭。
这条名为“捍海堰”的巨大人工工程,在后世已经随着海岸线的不断扩展而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仅仅在史书中留下了它的记载。始建于唐时,大兴于宋时,名臣范仲淹亲自督建的这条海防工程,在德祐元年的时候,还是保护淮东海岸线的生命之堤。
十一月的泰州,秋潮已退,海水在一道灰色的大坝下轻轻涌动,显得异常温顺,然而只有常住海边的人才知道,当它凶猛起来的时候有多可怕,在那个时候,渺小的人类除了战战兢兢地祈求上苍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此刻,在这条大堤上来回走动的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沿江制置、江淮招讨大使李庭芝就是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他的眉头紧锁着,憷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眼睛时不时地打量一下海外的方向,而那里除了偶尔飞起的海鸟就是泛着白沫的海水。
“属下孙良臣参见大帅。”一个武将模样的男子从外面骑马而至,将手下和马儿留给警戒外围的大帅亲兵之后,他一路小跑着上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你的人马调集齐了?”李庭芝背过身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开口问了一句。
“已经开拨了,六个指挥,军员装束都是齐的,大帅的钧令,属下怎敢违背。”知泰州孙良臣的脸上泛着一丝苦色,执着手的姿式一点都没有变化,李庭芝深深地看他一眼,便偏过了头去不再搭理,让后者一怔。
泰州本地的驻军数目是多少当然瞒不过他这个直接上级,表面上看来对方没有违拗之处,三千人的兵马在别的州府来说已经不算少了,可这里是淮东!严格来说整个两淮地区不管与不与敌人接壤,都属于边地,因此戍兵本就远多于内州,在他下达了备边令之后,各州首要之事就是扩兵,三千人只怕连一半都不到,而且肯定都是新卒。
此刻,李庭芝面上的戒备之色非常罕见,原因更是难以言明,因为那是某个著名的神棍特意点出来的......泰州不可信,原来他还以为这是说的孙良臣本人,因为他是被罢了官贬到琼海的原步帅孙虎臣之弟,现在想想好像又不尽然,这个泰州难道指的是其上下一干人等?
不能怪他多心,刘神棍的功力已经一再让人跌破眼球了,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最近新近被元人任命为淮东路宣慰副使、泗州总管的朱焕,此人早在建康之时就被他一语言中了,而当时两人分明还未见过面,这件事让李庭芝现在想起还有些后悔,因为自己搭上的是一个泗州城,就算里面人口不多那也是大宋的子民,早知道这样,至少也应该将其投闲置散,可惜晚矣。
现在轮到了泰州,他不得不谨慎再三,目前此人还算恭顺,挑不出什么错处,可越是那样,越让他心有余悸,泰州离着被鞑子团团围住的楚州不过隔了一个高邮军,如果敌人不顾一切地打过来,而这个孙良臣又的确靠不住,那自己的老窝扬州可就危险了,一时间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让对方更是心情忐忑不安,印象中的大帅从来就没有这么迟疑过,难道......
“不瞒大帅,属下在城中留了两千人,为的就是万一之计,大帅也知道从前方疏散而来的百姓光是流入州城的就有万人以上,无论属下如何维持,大小冲突每天都会发生,如果没有军力在手,不等鞑子打过来,自己就已经乱了啊。”孙良臣的语气十分恳切,表面更是一丝不苟。
李庭芝默然不语,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楚州、招信军一带的清边令力度非常大,从县城到乡里几乎为之一空,这么大的人流量,只能分散到各州去消化,随着鞑子的进一步深入,二线上的高邮军等地也开始了实施,做为第三线的泰州就是首当其冲,这么说来,留下两千人是可信的,他自已就是从州城一路过来的,沿途的秩序还算平稳,这一切都与此人脱不得干系。
那么刘禹所警示的倒底是个什么意思?非要等到鞑子打过来才会揭晓么,可如果那样的话,就算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啊,而最关键的一点,拿下了他,换谁来当这个泰州守?他的幕中人手已经不敷使用了,朝廷又指望不上,全都是难题。
见到大帅依然没有说话,孙良臣心里一凉,这已经不是不满的问题了,是在考虑处置了么?罢了,他不得不再度开口:“属下这就回去......”
“你回到州城后,注意尽量将之前接纳的百姓朝周边疏散,多劝劝他们,再往后头走走,通州甚至是两浙都行,把地方腾出来,准备得更充份些。”李庭芝没等他说完,就出言打断了,这番话让他听了又喜又惊。
喜的自然是自己的位子算是无虞了,惊的则是为什么还要百姓们往后头走?难道前面已经守不住了么,如果连泰州都不可靠,那邻近的扬州岂不是要暴露在鞑子的兵锋之下,他突然之间感到背上冷汗淋淋,不知道是被吓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
“高邮军境内已现鞑子侦骑踪迹,为安全计,高邮境内的百姓全都要撤往后方,不光是你这里,扬州也是一样,把道理给百姓们讲清楚,这是为了他们好,越往后去越是安全,特别是妇孺和老弱。”
李庭芝的语气有些悲凉,战争最大的受害者莫过于普通百姓,无论是走是留,受到的伤害都不可避免,家园毁了生计无处,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呆上多久,任是谁都心里不安,对于本地的官府来说,安置就成了非常麻烦的事,那意味着他们要去争夺属于本地人的利益,所以说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不知道那个始作甬者会如何做呢?
孙良臣带着疑惑和不解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李庭芝的眼神有些复杂,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倒底对不对,他现在到楚州来当然不是为了解决某个不确定的因素,而是有比这重要得多的事。
“相公,来了。”一个手拿千里镜的亲兵回头喊了一句,他赶紧转过身,面朝大海的方向,直到片片帆影出现在视线中。
这一带远离淮水的入海口,因此海水还算很清,一波浪花慢慢地从海面上涌过来,打在了他脚下的堤坝上散开去。紧接着第二波又涌了过来,这回的浪头要稍微高一些,依旧被基石撞得消失在空气中,等到一波接一波的浪花形成了潮水之势,平静的海面上就像是翻开了锅,大堤上充满了海水击石发出的‘噼啪’声,空气中遍布着雾汽,就像是海潮将来的前兆一般。
李庭芝孤瘦的身影屹然不动,哪怕鬓角和眉毛上都沾满了水珠,让他如痴如醉的是那些状如小山般的海船,唯一一只在元人的强大攻势下还能给人以信心的武装力量,数目多达上千艘的海司水军船队。
这一带没有码头,就连沙滩都淹没在了波涛中,因此那些大船只能泊在海岸的附近,然后用小舟送到陆上来,好在距离不算远,来回不废什么功夫,否则还真是件麻烦事,因为他们停在这里不是为了避风,而是补给。
“赶紧准备,水军弟兄们快到了。”
李庭芝也不是空手来的,他的身后是一只庞大的运输队,几千辆大车载着这只船队必要的补给,最多的就是吃食,至于淡水,附近有直通运河的几条活水,不过需要自己去接而已。
在他的吩咐下,无数的民夫赶着大车就上了堤坝,等到海面上的小船驶过来,纷纷将车上的吃食卸下来,整个海岸边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就连李庭芝本人都面带了笑容,当然这份高兴不完全是看到了自家的海军,而是基于一个人。
“少保,小心。”一只小舟上只站了一个人,靠上大堤的时候,李庭芝竟然上前亲自将人扶了下来,白发苍苍的叶梦鼎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借着他的手臂跨上了堤岸,两个人相视良久,竟然都有些无语。
“祥甫,你这身体......”最后还是叶梦鼎先开了口,他是个注重养生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活到这么久,一看对方的模样,就知道是操劳过度所致。
“少保如此高龄还要泛舟海上,某一个后辈哪敢懈怠。”
李庭芝没想到他会亲自到,原本还以为是某个都统或是僚属,事情在上次胡三省前赴建康时就已经谈妥了,并不需要叶梦鼎跑一趟,现在看来,对方同自己一样,对这场战事忧心仲仲,根本无法做到置身事外。
两人其实没什么交情,李庭芝常年在外任上,双方连照面都打不上,真正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还是那个怎么也不肯留在淮东的神棍兄,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同时想到了这一点,都是微微一笑。
“刘子青去了广西,让老夫一番谋划落了空,朝堂上处处都是纷争,去到地方多少还做些事,何况那里不太平,有他坐镇倒是比旁人放心些,不过这样一来,迁都之议只怕就要搁置了。”
“喔,少保已经上书倡议迁都了?”这件事李庭芝还是第一次听到,因为那封表章并没有下发讨论,他当然无法打听出来,至于刘禹是去广西还是广东,在他心里没有任何分别,都是属于严重浪费资源的行为。
叶梦鼎心情沉重地点点头,对方能在刘禹的去处上做文章,自然不会让自己如愿,可是这样的话情况就会变得紧急起来,元人的攻势日盛,偏偏在最主要的战场上毫无动静,这种诡异不仅让他们这些前线的将帅心忧,更是麻痹了政事堂诸公的心,等到事情降临的那一天,就没有时间了。
因此最终决定与李庭芝合作,多少也有些撒气的成份在里头,当然更多的还是出于公心,元人的海上攻势已经出现,他不希望这场战事发生在京师附近的海面上,那么这样的选择就是两便了,达成自己的愿望还能帮对方一把。
“两淮战事如何了?”已成定局的事再多说也是无益,叶梦鼎转而问起了当前的局势。
“很不好。”李庭芝的面色同样不轻:“淮东这里,楚州被围已近半个月,招信军内鞑子的攻势较小,目前来说威胁还不算大,而淮西......”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安丰军全境沦陷,光州失去了联系,濠州和招信军一样被鞑子一部牵制着。某来此之前得到的消息是,鞑子大军攻入了庐州境内,舒城县已经失守,合肥县城被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好在大别山一线的关隘守军尽已撤出,目前在安庆府境内集结。”
“如此形势,你还要执意淮东?”叶梦鼎吃了一惊,照他的说法,淮西差不多已经快要失守了,真到了那一步,这一战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子青的提议,他说......”李庭芝有些难以启齿:“他说庐州城可保三个月以上。”
叶梦鼎顿时就无语了,自己的这个好女婿一向神神叨叨,别的倒也罢了,这种军国大事能如此轻易打保票么?关键的是,对方居然拿这个做为决策的依据,倒底是谁更疯?
“你也信?”
“不得不信。”
李庭芝当初也问过他判断的依据,对方一付欠扁的神棍嘴脸,看在往过良好的业绩上,他才忍住没有一拳打过去。
这么一说,叶梦鼎突然就理解了他的想法,反正总要有一个选择,既然难以做出决定,不如干脆抓住一根稻草,相对于自欺欺人,被人欺骗更好过一些吧,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这算不算命数使然?
“鞑子的水军目前到了哪里?”陆地上的战事与他关系不大,叶梦鼎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在楚州河口一带游弋,据说还要为他们的大军运送辎重粮草,暂时没有顾及到这边来。”
李庭芝不但知道他们的动向,更清楚对方的兵力,多达三千只的大船队,无论怎么估计都不为过,已方虽盛,数目却要少许多,他对海战的了解不多,不敢过多地质疑什么,然而担心却是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说句俗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陆上海上不都是一样,你的压力远过于老夫,就不要再做此无谓之忧了。”叶梦鼎何等眼色,一看就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
“少保你欲......”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让李庭芝一下子失色了,原以为叶梦鼎是想亲临前钱督战,没想到他打算要直面矢石,海上不比陆地,一旦覆了舟,在这种天气下,几乎就是个死字。
“万万不可。”盯着对方平静的眼神,李庭芝差点激动地想要抓住对方的手:“少保乃国之柱石,一旦有失,此战不败也败了,某另可不击鞑子水军,也断不能......”
“李祥甫!”叶梦鼎厉声将他打断:“这一战,不是为你打的,鞑子这只水军如此之众,绝不只是为了运送粮草,不将其击破,他们就会直捣京师,到时候百姓慌乱,朝堂震动,大宋就没有机会了。”
“纵然如此,少保请随某移驻扬州,淮东诸军集结于此,战事交于他人,发生任何变故,有传音筒相助,少保依然可以运筹帷幄,于战局并无影响,还请叶公三思。”李庭芝毫无惧色,依然在苦苦规劝。
“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见他真心相告,叶梦鼎放缓了神色:“你说得很对,老夫不通战事,去了未必就能扭转乾坤,或许还会成负累,可是一军主帅不敢直面敌人,将士纵有十分战力,只怕也要打个折扣,老夫不想让他们的浴血之处变成又一个丁家洲。”
对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李庭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知道自己劝不动,更明白一点,对方已经萌生了死志,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无比,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主动去策划的。
“你放心,就算最后不敌,我海司全体官兵必会将他们打残,鞑子这一路水军,你不必再加以考虑,一心去对付陆上的那只大军吧。”
叶梦鼎的安慰之语没有改变他的心境,大宋现在一战都输不起,就算是拼成平手,也无法扭转战局,这一点,两个方面大员都是心知肚明,为此他们不得不压上自己所有的砝码,只求稍稍扳回一点劣势。
在他们的视线所及处,蚂蚁一样的人群川流不息,靠着最原始的工具,为整只船队输送着给养,为了达到目地,李庭芝几乎动员了泰州境内全部的役夫,这里是形势最好的淮东,别处就更不用想了,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就像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两军之间,李庭芝甚至无法想像没有之前的努力,仓猝之下这种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真的就是老人说的那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一千二百多只战船的补给,要持续两到三天之久,两人都是俗事缠身,这么抽空见一面不过是为了沟通更为顺畅而已,在约定了通信方式之后,叶梦鼎立刻下了小船返回自己的座舟,李庭芝站在他走后也将要回到自己的驻地,这一别,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在走下大堤之前,他对着那个已经远去的背影遥遥便是一揖。
“吁!”
没等跨上马,一行骑士疾驰而至,当先的汉子一脸肃容,让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鞑子进逼高邮县城,最多明日就会合围。”李十一勒住马,人却没有跳下来,朝他一拱手说道。
“来了多少?”
“步骑不下两万,为首的是唆都之子百家奴。”
终于动了,李庭芝一听之下不惊反喜,鞑子这是试探还是另有深意且不说,只要分兵就会有破绽,他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同来骑一起驰向了另一个方向,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