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只剩下不到三成没收,沧北最能干的汉子有近两万在,加上五万肯干的僧人,有共近七万汉子在,再有三两天夏收就完成了,看这天风和日丽的,一时半会应该也不会出现暴雨连绵,抢夏收应该问题不大了,转移人口也进行得极好,又有相对够的船可较快移走剩下的人,大洪水威胁应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但是,赵岳在大大松口气后却并没有真的轻松感。
他进入沧州后,却突然莫名其妙地总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并且随着快马深入炝州,这种莫名的感觉不但没减弱,反而增强了。他没发现刺客什么的,不知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他相信自己异于常人的敏锐感应。
应该是还有什么潜在大威胁大恐怖存在沧州。大洪水只怕只是其一。
另外,祖母果然不肯为安全而提前离开老家,坚持留在赵庄亲自抓夏收和转移,忙了这些日子想必也操心累坏了。老人哪经得起如此焦虑忧心和长时间的劳心劳力折腾?留在这里也有未知而难测难防的性命危险,万一有个闪失.......
赵岳心中一股子焦急火气顶得难受。
他向朱仝挥了挥手道声别,催马加鞭赶到赵庄。
老太太在家中大客厅正吩咐着家将什么事,突然看到赵岳满面风尘急匆匆奔了进来,老人家不禁露出笑容。
她看到了赵岳眼中对她的关心,对她有健康的担忧,还有别的满满的担心和焦虑,她心中顿时暖暖的,起了身拉着赵岳的大手笑呵呵说:‘我的儿,不要急坏了身子。没事的。”
笑得开颜,但老人脸上这些日子睡不好与操心劳累共同积累的疲惫精神不好显而易见,眼中也藏着某种忧虑。
赵岳跪拜在地,愧疚道:“都是孙儿不孝不着调,累奶奶早该悠然享福了却还在此劳作操心。”
老太太忙是拉赵岳,笑嗔道:“这孩子,这是什么话?你这一说,先该抽板子的是你爹和你哥,不孝也是他们不孝。你还是个孩子呐。”说着,老奶奶的笑容越发开颜,又说:“奶奶这罪,别人想遭,她还没这个机会和福气呐。”
赵岳起身,待要劝说祖母还是趁现在天气好、海上风平浪静的赶紧撤离宋国,就此去那边守着儿子亨儿孙福去。他最近看出来了,老太太一直偏爱长孙,但随着更年老了和长时间远离儿子见不着面,如今却是更想念更亲儿子。
她这一辈子在大孙子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但在儿子身上倾注的感情更多。
关键是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在当年那些倍加艰难险恶甚至朝不保夕的生存环境里,儿子身上曾经寄托着沧赵家族分外沉重的唯一传承,也蕴含着她和已故的老伴之间不完美的爱情却幸福和睦、酸甜苦辣、风风雨雨.......随着年纪日老,身体状况日益衰弱,年轻时使不完的精力力气怎么也留不住的消失,她更害怕闭眼的时候,宝贝儿子却不在身边。儿子在她心底才是最重要的,无论这个儿子是个好的还是个不孝不好的,都是她最珍视的宝,不是别人能取代的。宝贝长孙也不行。
赵岳因此感觉拿和儿子团聚享儿子孝顺福说事应该能蛊惑动老太太。但他并没有机会说出口。
老奶奶立即挥手屏退了所有人躲远远的,拉着赵岳的手过去坐下,手不放反而拉得更紧了,似乎还有些紧张的颤抖,还紧紧看着赵岳的眼睛,声音小小道:“我儿,你说为什么只咱们这要遭受席卷整个沧州地界的特大洪灾呢?”
老人家显然对赵岳预言的大洪水置信,不怀疑半点儿。她忧虑,或者说是惊恐的是另外的事。
赵岳愣了一下,但随即就明白过来祖母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满大宋从南到北那么大地盘,那么多州府地区,更有那么多祸国殃民、罪该万死也早该死该受老天惩罚了的坏蛋,却为什么别的地方不遭灾,唯独沧州这遭难?
按理说雨水多的南方或经常闹脾气决堤泛滥的黄河更容易发大洪水,在宋国最北边的一向雨水不丰沛的沧州怎么会发大洪水呢?这不应该呀,甚至是最不应该的。沧州这,要承受战乱之苦刀兵祸害,要承受腐烂官府祸害,要承受旱灾......这都不稀奇,都很正常,只一辈人也经历得多了,可暴雨成灾,大河泛滥......这种天灾,它怎么会发生在沧州?
为什么罪孽深重早该下地狱的人,比如昏君、奸臣卖国贼、烂将........不陷入洪水天灾折磨受天罚虐杀,却唯独沧州这的人要承受天罚?
这是为什么?
老奶奶最忧心的是:是不是沧赵家族福气薄,草根之属本不该是帝王之家,不该享受帝王那种至尊无上的威权大福,所以要降下大灾惩罚,要天威杀死她命根子的两个出色孙儿,削掉沧赵家族的最根本依仗?
老奶奶担心坏了,甚至连连发电报提醒在沧北的大孙子一定要注意安全,要求大孙子不要出门,担心长孙不幸被突然的雨天暴雷甚至是晴天霹雳给劈了,也提醒长孙万不要逞能上场杀敌或巡边,以免意外死在刀枪乱阵中,间接应了天罚.......
祖母的疼爱和忧心让赵公廉心里满满的幸福快活,但又被祖母的杞人忧天、异想天开忧虑搞得哭笑不得,知道这关节头说别的没用,也解释不清证明不了什么,就只得老实反复电报保证不出门、不巡边,不.......让祖母放心,又反过来忧心祖母安危,也劝说祖母赶紧去帝国那边亨儿孙福去,时至今日这局面,着实不必由老人再守着老宅糊弄朝廷了。
老奶奶自有主见和心思,也同样担心匆匆从海外赶来的神奇小孙子在回老家勇抗天灾的路上遇到意外,只是联系不上,气恼下就电报把远在天边的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就知道孝顺我这个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老娘,就知道劝我赶紧离开,不知道关心你小儿子的安安危.....他还是个孩子啊,却什么险恶都叫他担着。大有啊大有,你多大岁数了?怎么还是这么行事不着调呢.......真是气死我了。你爹若还活着,看他不一棍子打死你........
老人家并不知道一向相伴赵岳左右的骁勇能干忠心耿耿龙虎二小将这次并没有随护伺候赵岳一同在路上,若是知道小孙子只独自穿越险恶莫测的宋国社会从太遥远的南边到北边返乡,那她会更担心坏了。
老奶奶坚持不就势离开老家也是在内心里嘀咕:是不是我这个命贱出身苦的老太婆没福气,不该享受帝王家的幸福美满,该死,老天才对沧州降下如此恐怖洪灾......若是如此,那我就死在洪水中好了,免得福薄牵连了儿孙和那么多乡亲.......
沧赵家族在沧州的只有老奶奶一人。
镇守赵庄的李助只是个外孙女婿,严格说不算沧赵家的人。
老奶奶越琢磨越感觉是自己的问题,只沧州发大洪水,别处都没天灾,一定是上天想除掉我这个命薄却活得太幸福如意,还活得硬朗健康啥病也没有,就是不死,活得太久了的老太婆。
她感觉她若是死在老家洪灾中,那么在沧北没天灾的长孙以及在梁山也没事的小孙子就不会受她连累而有天罚凶险了。老奶奶已经生了死志,想以自身的牺牲换取家族的安宁顺意,只是坚强与老辣把这心思掩饰得很好。
当然,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能支撑她镇定从容不病不倒的还有她不能确定什么,还有希望。
要是想错了呢?万一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不是老天要收拾她,或者万一就算她积极地愿意牺牲自己换取家人平安也不行呢......很多忧虑压在老奶奶心头,这都需要小孙子来解开。
在这个关头,老奶奶谁也不信,只信小孙子的话。
她相信只有神奇强大的小孙子才能给她最正确的答案。
如今,小孙子虽然风尘仆仆却一如既往平平安安活蹦乱跳又回家来了,没在遥远的路途上出意外,她眼看得仔细,小孙子身上确实连根毛都没少。老人家长出口气,心里嘀咕:或许真是我老糊涂了,多想了。看来,至少是老天不是要收掉我孙儿.......
老奶奶看到赵岳开颜的欢笑,也是有她内在思虑的一个重要因素,不但是看到小孙子回家了孝顺她的原因。
为什么沧州发大水?
这个问题,赵岳两辈子也没想过。
天灾这玩艺哪该发生哪不该发生?也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无论哪里,它该发生了就会发生,要不然也不会总是意外了。它也不会因为有谁在或不在,它就发生或不发生。
他在这个世界嘴上说着神,实际仍然是坚定的前世的无神论者。
从他科学家的本质角度来说,他也只相信宇宙有科技文明极其强大到神奇神话程度的生命存在,相信宇宙自有运转的意志在,天灾是宇宙运转自然发生的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不相信有什么具体生命能主宰宇宙、有什么神灵。
但是,他已经敏锐察觉了祖母内心深处惊恐忧虑的是什么,对迷信思想或相信命运说的根深蒂固的老太太轻松解释说什么天灾是地球的自然现象,最正常不过了、哪都会意外发生.......不必大惊小怪疑神疑鬼的,更不要往自己身上联想。
你若是说这个,老奶奶肯定是听不进去的,也绝不会能安然接受了解释就此去了心病不再忧虑了。
必须得顺着老太太的思路,说她能听进去的,也容易理解的,她才能接受了,重新变得心安理得........
赵岳装出满身轻松,笑着握着老太太微微颤抖的手,安抚她的焦虑恐惧情绪,笑道:”奶奶,孙儿知道您老人家担心什么,也能感觉到您有牺牲自己保全家人的伟大长辈情操和心思。但是,孙儿不得不赶紧说一句,你真的想错了,这次错得太离谱了。沧州大天灾是与咱家有绝大关系,但不是您担心的坏事,反而是大好事。此乃上天助我们啊!“
先拿话缓缓老太太的紧张精神。
老太太一愣,满脸不解,但神情已经瞬间放松了不少,但还是紧紧拉着赵岳的手,需要一个明确的有说服力的答案。她担心小孙子出于安慰她才这么说。而她可不是好糊弄的无知也没主见的乡下寻常老太婆。
但赵岳下一句,老奶奶的所有疑虑和惊恐就全消失了。
赵岳呵呵笑道:”几百年也难遇的能扫荡整个沧州的特大洪水,这是追随咱们家的十几万沧北百姓突然集体消失的最合理原因啊。“
老奶奶一听这话,神情一震,随即满脸的释然,情不自禁点着头,脸上的笑容绽放,手稳了,一股轻松散发了出来。
”孙儿啊,你是说这是老天在特意安排着以灾难巧妙成全咱们家移走乡亲们?“
赵岳笑道:”这么多人口在咱们这,还有什么方式或借口能把他们合理一下子弄没了呢?还有什么手段能做到如此的超大集体突然无影无踪,无迹可察,无可追究,也不会引起有心人猜忌怀疑下力气加以追查探询呢?“
老奶奶越发笑得轻松开心,大为赞同这说法。
大洪水会扫荡沧州一切。坚固的城池只怕也抗不住洪水浸泡摧毁,何况是生活在赵庄附近这的平地上的人。什么也不会留下。灾后,十几万追随赵庄的人哪去了自然是全被无情的特大洪水全杀了埋到地下或冲到大海深处被海兽吃了。
不信?
有怀疑?
有本事你找老天爷追查真相去。
解决了老奶奶最迫切忧虑的问题,但还有个核心问题需要有合理的进一步解释。
”奶奶,这次罕见的洪水可不是咱们家福薄或获罪于天什么的,而是沧州另有早该死却就是不死不肯羞愧自杀的王八蛋在,老天要亲自发威逼他收拾他,以应天下人信守的那些福祸世俗观念。奶奶你是有大慈悲大功德大富贵命的,后边还有更多的福分没亨呢,你至少会长命百岁,重重孙子满堂,亨尽如愿,功德圆满,上天岂会以天灾害你?可不要把灾难因果往自己身上硬扯,万不要有牺牲自己的心思。您老人家可是有大智慧的,怎么会看不到这一点呢?这才是不应该的。“
老奶奶的眼睛亮了,紧拉着赵岳的手说:”你是说郑居中那老不羞奸贼和沧州官府那些混帐东西?“
到了这时候,都不用赵岳肯定什么了,老奶奶自己就顺着思路认定了,自言自语道:”是呀,混账东西也该死了。就算巨奸机警狡诈能侥幸逃脱老天发威,那狗东西也必定会趁机起坏心来收拾咱们家推为洪水天灾。到时正好亲手收拾了他,方能一解他作恶多端坑惨了咱们家的大恨。不然,悄没声息就死在洪水中,还自动埋了有葬身地,也太便宜他了。“
赵岳愣了一下。
他就没想到这上面,不禁大为佩服老人家的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