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沧赵大道“比较顺利地南下,这一路上看到的情景让郑居中等越来越惊骇。
陆地成众多河流,这不算什么。
让他们首先大感诡异恐怖的是:放眼处全一片死寂。
地上除了疯长的野草什么的不见一个活物。没有雨中出没的蟾蜍。没有雨后寻常的蛙鸣。这场天灾硬生生把这的食物链中断甚至毁灭了。这没有食物吸引,天空连常见的鸟飞过都看不到。都避灾飞到远处别的地方去落脚了。
不见流浪猫,没有一只野狗,没有这时节最应该有的草蚂蚱.......连命最硬的老鼠居然都不见一只.......呃,也不是。
在一处不大却怎么也有三个足球场大的高地上就有无数老鼠,却全是死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不知堆了多少层,堆叠得好高好尖好吓人,已经开始腐烂了,散发着恶心的臭味.......这肯定是逃到这后困在洪水中无处可去,饿急了,强大的疯狂残食同类为食后还剩下这么多的.......有处地方焦黑一片,是雷电造成的,却不知什么原因造成其它老鼠也全死光了.....他们不懂水是电的良导体,高坡这一片被雷电击中,水会把强大的雷电之能传播到极远的别处,瞬间杀光全部生命。
让郑居中咋舌的是,在鼠堆中还有蛇的尸体或残尸,大大小小各种蛇.....蛇鼠在天灾的逼迫下也得不顾一切的扎堆。
随后他又惊恐看到了更令他咋舌的。
一条巨蟒,展开了怕不有两丈长,大海碗粗细,长长的扭曲的身体挂在一棵树根崩了一半斜倒在水中的巨树上几个残存的粗大树杈上,脑袋在向天空伸得最高的杈上搭拉着,身体上有焦黑处,隐隐约约还能闻到烤焦的肉香味.....死了,无疑是雷劈的,天谴?成精了,老天却不容.......或快成精了试图渡劫飞升,却渡劫惨遭失败了,没抗得住成仙雷劫劈......
难道此次天灾是由这条成精想飞天化龙的巨蛇引来的?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蛇呢?
南方热带林子里这样的不稀奇。听说比这更大更渗人的也不少见。可是,这里可是北方,严寒之地.........不应该啊。它应该不是蟒蛇。北方哪来的蟒蛇。看看它不知在当时是冲天怒吼挑战还是雷劈得痛苦而大张的大嘴中的巨大毒牙,这肯定是条北方才有的毒蛇,就是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想不到北方也能有如此可怕大的毒蛇,居然就出在沧州这......这真是怪事太多,妖孽胡出.......
郑居中等都情不自禁联想到了沧赵家族。
这个家族当初是那么贫穷而处在随时灭亡的边关凶险中,却突然迅速地富裕强大了,能强大到不可思议.....这事是不是也属于诡异?是不是怪事?
再看看赵公廉,人长得超级帅超级精神也就罢了,还聪明到政治、军事、经济....才德能力皆强悍无匹,当真有圣人降世之威,真论起来,孔老夫子也是不能与之相比的。老夫子只会说说道德的、虚的东西,对社会玩玩心眼,可没务实的本事富强国家富强万民,更不会塑造军队领兵打仗仅凭沧北一隅之地就几乎能威压辽国这样的大国强敌都忌惮不敢横行。
他是不是妖孽?
还有,还有那个,赵公廉的弟弟,最有名的不学无术惯儿,天下第一混帐纨绔啊,却听京城那边清晰见过真人的朝臣传出来的消息说那小子却长得更好,比他大哥更出众更高大英武更有凌人的威势,不是想像的败家子,居然也是个武力高手,高高手,辽悍将,狗熊一样强壮有力能打的赤狗儿吓得大宋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却被那沧赵小儿一只手就收拾了,甚至只用一下子。赤狗儿在那小儿面前弱得真正不如一只鸡。那小子却似乎仅仅十几岁,还没成年.......妖孽,绝对是妖孽。
沧州出妖孽。
沧赵家出妖孽。
这里胡出妖孽,到底是沧州本身的风水导致的原因,还是沧赵家族存在这的原因?
盯着必定死得极不甘心的大蛇,郑居中仿佛从它身上突然看到了沧赵家族妖蛇甚至恶龙真身的影象,一阵毛骨悚然。
他有点开窍了,有点想明白了沧赵的真相了,却是正走在不归路上将死前的一点微妙顿悟.......晚了。
一切全晚了。
就算他从此洗心革面做人并就此去向沧赵下拜虔诚认错,赵庄人也决不会饶了他。
若不是沧赵是个强大帝国集团,若不是强大而对凶险早有周密布置和防范,在郑居中肆意祸害沧赵家族迅猛毁掉了沧州实力的恶劣情况下,赵庄人得全死在辽寇挥重兵进攻的那次坚决打击中......
灭庄血仇如何能原谅?
何况郑居中对沧赵家族的那种微妙感觉转眼就被他当成是受恐怖巨蛇一时的强烈影响产生的可笑联想,是错觉......是他心底深处隐藏的对沧赵对赵庄极度畏惧的反应,他更坚定了趁机毁掉赵庄的念头,杀机,报复念更强烈更迫切了几十倍。
毁干净了沧赵老根,除掉了这个障碍,心底畏惧沧赵的心魔才能真正除去,他才能真正恢复自信,得人生大自在。
郑居中如此相信。
路途上也断断续续看到人的尸体,不过并不多。
一个粗壮而面目极狰狞的满脸胡子大汉胸口插透着根折断了短短却格外锋利的粗大树杈上,挂在倒在洪水中随波起伏的大树上。若是赵岳在,会一眼认出此人正是河间府那片河边高地小村落对他挑衅嘲讽的那个地痞恶棍混混村长。
这家伙的体力确实惊人,确实有两下子,居然能抱着大树在洪水中漂到沧州这么远,但最终还是这么惨的难逃一死。
那里,被洪水淤得极平坦的地上诡异霍然露出一只张着大手朝天使劲伸着的胳膊,胳膊以下是看不见的,全埋在淤泥下,仿佛是一只恶鬼正愤怒挣扎着想冲出地狱来到人世间........
头皮再次发麻。
....................................
这些死尸其实主要是河间府那边淹死的人冲到这边的。沧州这死的基本都迅速冲到海中去了。河间府那边不听赵岳劝告死掉的数千男女,随着怒吼奔向大海的滔天洪水激流也绝大多数冲到海中去了。他们都是离大河太近了......
数量最多的老鼠,还有蛇等其它动物,尸体也多是冲到大海中。剩下的多是永远封没在地下了。
来到赵庄附近一带。
这有十几万人聚居,想像的本来应该看到很多人影或是尸体,却也同样没发现几具尸体,更没看到半个活人。
目光所及之处,这边和北边一样,密集的房屋村镇一片片毁灭甚至彻底不见了,沧赵家那些工厂城堡,包括离赵庄最近的那一座巨大坚固城堡也全塌在厚厚的淤泥中。
这边,除了漫漫原始山野中偶尔传出来几声野兽吼叫,仍然是渗人的死寂无声。
郑居中等却喜动眉梢:看来赵庄这边也难逃天灾灭门大祸。这真是上苍有眼,大喜事一件......
至于死十几万人却没看到尸体痕迹,显然是洪水太大冲到大海中去了,就象此前在别处看到的一样,没什么奇怪的。
就是不知赵庄到底灭没灭了.......
郑居中亢奋下都忘了饥饿之苦之忧了,立即喝令精细骑兵哨探奔去小心先侦察个明白。
侦察回报的结果让郑居中有些失望却也有些庆幸。
赵庄没灭,更没神秘悄然消失在天灾中,就象以前反复经受辽寇袭击后一样,它仍然无言却坚硬骄傲挺立在那。
斥侯从树林小心翼翼潜伏过去就近观察,看清了庄西墙,惊讶发现,这貌似没经历恐怖天灾一样城堡丝毫无损,只是被大雨冲刷得往日往年积累的血战残留城墙上的血迹全不见了,城堡变得极干净,却多了点威严厚重或沉重味道。
庄中有炊烟,有人还活在这里,但应该没多少人在。
进出庄子的没多少人,并且一个个表情凝重甚至是悲伤。猜测庄里不过几百人,与以前大体掌握的赵庄残存旧部和吸收的极少数能住到赵庄的人加一起的情况相符。
四周也没看到一个人住。没丝毫居住迹象。
只东河东那边的田地上看到些人影,可能是在忙着灾后抢时间补种些成熟时间短的秋天能收获的庄稼或蔬菜什么的。
郑居中和石符练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追随沧赵在这边生活的沧北十几万百姓在特大天灾的突然袭击下果然和别处同样措手不及.....全湮没了,都随滚滚洪水没影子了,永远消失了......只高地赵庄里的人幸存了下来。
这真是太好了。
之前,还担心若这些百姓没死或死得不够多,会直接成为铲除赵庄的最大障碍。担心谋杀赵庄会根本无法实行......白白错失这次天灾恩赐复仇的最大良机。
心里有数了,一切担心的障碍都不在,那就放心大胆的干吧。
郑居中等精神大振,不愿再多耽误片刻,立即全军急奔赵庄。饥饿的肚子也不容他们拖拖拉拉。
闯过石桥时,郑居中在马上看到了过去只是条完全可忽视的小溪的小西河此时成了条凶恶巨龙翻滚着深不可测的浊浪紧贴着桥洞底咆哮急奔而过,波涛拍打着嶙峋高耸的石壁发出阵阵刺耳的轰鸣.......情景很渗人,他不禁又骇了一大跳。
微不足道的小虫子在天灾中猛变成了能随意吞噬无数人命的巨大恶龙......这是幻觉,是太亢奋太紧张了.......不用怕。
郑居中如此安慰自己,随队伍赶紧过了桥,来到庄前。
庄门紧闭,显然是已发现了官兵扑了过来并且不怀好意。城上却不见一个人影。没动静。只有几声凶暴的狗叫。
石符练是勋贵将门开国高门子弟,从小就骄横惯了,到了沧州却憋憋屈屈吃了太多苦头和意外惊吓,如今更落得面临饿死的下场,他内心里其实比郑居中更恨赵公廉和赵庄的一切。
到了今天这地步,他突然也开悟了:自己会遭遇那么多不幸,会有今天的失意甚至绝望,完全是赵公廉当年有意设得局......
当时赵公廉调任沧北,完全能说了算带着他在沧北继续轻松白沾功劳混资历,那时赵廉可是皇帝最寄予厚望的宠臣啊,皇帝能答应的都会痛快答应,可他却不肯带着他混了,还说是他已经历练出来了,能独挡一面,不带走他是好心留下他独立统军镇守局面已大成的沧州更容易出功绩也安全,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留他照顾保护赵庄,这是信任,是心腹待遇......
可实际呢,他留在沧州纯是顶缸操心受累遭罪受惊吓煎熬,被皇帝和自大草包郑居中逼得操纵的,出尽了力却屁功劳没有,反而越干越惨,如今成了朝廷眼中的典型废物、笑柄,成了弃子,别说光明前途,就是后路都看不到一条好缩回去混的,完全是一片黑暗.......这都是狡诈无情的赵廉搞鬼,是在玩弄他愚蠢......可恨,太可恨了。不灭其满门,此恨怎消?
他这么顿悟的,就没想想他若是不和郑居中沆瀣一气作尽恶,不是见利就钻见风使舵当无耻墙头草,不是自负出身高贵骨子里压根儿就瞧不起沧赵,不是贪鄙无比和其它官场野兽一样也想吞噬沧赵利益而且更狠毒卖力........他怎么会有今天。
不是赵廉没给他机会。
当初是设了局,但设的局也不是只有坏下场。
他即使能力有限也完全有机会成为沧赵帝国的将领,有机会引领石家加入海盗帝国幸运逃脱宋国大地这的末世杀劫,可他“睿智”,翻脸无情坚定选择走了另一条路,露出勋贵将门高门腐朽子弟真面目,享乐、捞钱、等升官.....没抓住机会苦练成才干点人事,只成功发挥了无赖特长当坏蛋,当得曾经极痛快极欢乐,只看到了害人却能得的无限美妙前景。
自己走错了路,技不如人,玩输了,倒霉了,却只怪别人耍了他害了他。
不堪者总是这样。
都是别人的错。都是别人欠他的。
他怎么做怎么对不起人却都是对的,是理所当然应该的,甚至是正义符合大局的。
石符练不会怪自己,所以现在只会比恶毒亢奋的郑居中更迫切更果断毁灭赵庄,大手一挥就想喝令部下立即进攻。
这时,城头上突然出现个人,正是赵岳。
天蓝色短袖娇衫,黑色薄长裤,黑腰带.......完全一副西历二十一世纪的夏季少年寻常打扮,清凉帅气洒脱,没穿这时代的武士服,没戴帽子,也没彩彫包头,就那么直接亮着短到不能再短的板寸头,也没带武器,似乎不知凶险,没准备迎接打仗。
郑居中和石符练等官员都瞬间死盯住赵岳,第一时间都知道此人必是久闻其名却身为沧州官府人员甚至父母官却硬是不知真面目的沧赵纨绔赵老二,看到赵岳如此装扮,也都不禁嗤笑:草民着装!赤膊不顾斯文体面,毫无富贵人家子弟应该有的气质......草民就是草民,就算曾经极度富贵过也终究是草民习气,难登大雅之堂,不合时代风俗,合该灭门而亡。
赵岳对这些人的嗤笑不以为意,面无表情淡然地扫视着这些奋力向不归路上狂奔的......蝼蚁。
赵岳的居高临下俯视让郑居中很不舒服。
赵岳的冷静镇定让郑居中心中警惕。
石符练等官员也是这感受。
说到底,他们虽然恨不能立马把沧赵满门踩在脚下尽情羞辱,再在沧赵悲惨求饶中冷笑着挥刀全杀掉,却心底还是畏惧不已。毕竟赵庄的威名恶名是实实在在一次次打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这又是赫赫有名的绝地,辽军口中的死地,除了辽军和海盗破过以外,从无败绩。而终于攻破了赵庄的辽军是以重兵碾压,死太多人才得手的,到了还是全死在了这。
赵庄,太神秘可怕了......
石符练下意识气势一怯,眼珠子一转,策马微靠前高叫道:“赼岳,速去通知你祖母一声,知府大人亲自来访。”
赵岳却丝毫不搭理他,恍若未闻,把他当空气,只看着马上的狼狈郑居中,仍是那副淡然面无表情。
石符练羞恼火冲天,咬牙切齿。郑居中心中也窜起滔天怒火,但却想了想后露出个笑脸,招呼道:“岳贤侄,沧州大灾,本官着实担心你家老太君安危,特意来探望。你不可拒人于门外。这可不是待客做人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赵岳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仍是静静看着郑居中。
郑居中眼珠子一转又笑道:“啊呵呵.......贤侄休要误会。本官这次是......专程来认错的。由此次天灾警醒,本官心中有愧,特别想向老太君当面下拜道歉。我郑居中确实曾经对不起沧赵。
你家对大宋对天下百姓都有莫大功劳,功德感动天地。我郑某人也是读书人,知你家的仁慈。此前多有得罪,嗨!”
他重重叹口气,“相信本官不说你也明白原因。本官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岂会真不知人心昧了心智害你家?”
他无疑是想骗开庄门,一能掌握庄中确切虚实。二能轻松破庄,不用费劲。三也是准备了万一,事不妙能有退路。
赵岳有了动静却仍是面无表情,声音清晰明亮:“我,原谅了你。你,可以安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