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不眠之夜,除了可以永享安详的理查二世以外,所有人在悲伤的同时都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拉斐尔是其中最忙的,但包括奥古斯特在内的每个人手头上也至少都有一件事情要做:
王储跟在黑太子身边正在与坎伯雷大主教进行秘密会谈;玛丽和伊丽莎白姐妹要忙着指挥人为国王整理遗容;奥古斯特和亨利不仅要代表王室亲笔给一些要臣贵族写信,还要招待已经连夜赶到的远亲以及其他必须有人出门应对的大人物;连被理查二世之前软禁起来的王后凯瑟琳都被放出来去招待女性客人了。
王太后大概是宫中唯一比较清闲、只需要专注于悲伤的闲散人士。
所以,当这位闲散人士从国王的寝室离开,一反常态的表示有些事情要去做的时候,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阻止她还是跟上她。
奥古斯特放下手头的羽毛笔,对王太后主动请缨:“我陪您吧?”
“只是些女士间的小事,你确定你要帮我吗,亲爱的?”王太后手里拿着一个毛绒的女士手包,充满了暗示性。
“……”奥古斯特对女性不算特别了解,至少对年老的女性不是很了解,这让他有些语塞,无法确定王太后说的是真是假。
“那我陪您吧。”玛丽站了出来,她已经没事了,至少她表现出来的是这样。往日的怨恨与眼泪都统统留在了那个不知名的房间里,进入房间前她是骄傲的玛丽公爵夫人,出来的时候她依旧是骄傲的玛丽公爵夫人,除了拉斐尔,暂时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
王太后看了眼奥古斯特所在的方向,没开口对玛丽说话,但依旧已经不言而喻——你真的放心把奥古斯特单独留下?
玛丽当然不放心,奥古斯特和伊丽莎白对上的结果,不是奥古斯特被伊丽莎白卖了数钱,就是奥古斯特“欺负”伊丽莎白的八卦传遍英伦三岛。反正不管如何,玛丽总觉得奥古斯特面对伊丽莎白会吃亏。
但是……
伊丽莎白更不放心王太后,奥古斯特好歹有亨利和拉斐尔的人在旁边看着,王太后却是孑然一身,什么都干的出来的。明明就在几十分钟前,王太后还在理查二世的床前哭的肝肠寸断,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如今理查二世的遗体还没凉呢,王太后却已经像是没事人一样的冷静又优雅了,这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的吧?
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王太后笑了,是的,在这种时候她依旧能笑的出来,还笑的很漂亮。她相信在场的人,只要需要的话,他们也能笑的出来,这就是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拉斐尔内心深处真正厌恶的。
令她反感的远不是世界的丑恶,而是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昆德拉
上流社会的每个贵族都有无数张面具,可以让他们在不同的场合摆出最合适的模样,或者可以这么说,对于他们来说,哭笑只是一种表演的技巧,并不是感情的宣泄。
王太后也戴上了面具,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她对自己的孙子和孙女道:“别这样看着我,你们以为我要去做什么?杀了你们的祖父吗?怎么可能,我还没折磨够他呢。相信我好吗?我只是去发泄一下,调整心情。”
玛丽想了一下,觉得王太后言之有理,她没理由骗人,这才让了一步。
一直表现的很安静的伊丽莎白小姐却反而站了出来:“我陪您吧,如果只是调整心情的话,我愿意略尽绵力。”
玛丽质疑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她很了解伊丽莎白,当她越是云淡风轻的说着什么的时候,反而越代表了她在乎什么。今晚从进宫开始,伊丽莎白就一直在随大流,大家进屋她进屋,大家哭泣她哭泣,没有多一分的夸张,也没有少一分的平淡,就是那么的正正好,让人看不透她真正在想什么。
如今伊丽莎白却主动提出来要陪着王太后,虽然看上去也是随大流,却还是有些违和,这是这个晚上唯一发生在伊丽莎白身上不对劲儿的地方。玛丽可不信这里面会如此简单。
但是伊丽莎白能从陪着王太后这件事情里面得到什么呢?
不等玛丽想明白或者进行阻止,王太后就已经同意了伊丽莎白的随行,她把自己的手搭在了伊丽莎白的手上,就像是一对真的因为失去了共同的亲人而在互相扶持的亲密祖孙。
然后,她们就这样离开了。
“你在担心什么,亲爱的?”亨利小心翼翼的关心着妻子,他真的很爱她,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她的开心。
玛丽也说不上来她在担心什么,但她就是觉得有伊丽莎白参与肯定没有好事。她看向了奥古斯特,这个曾经的豆丁教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大男孩,虽然眉宇间稚气未脱,但至少还勉强能够成为一个讨论的对象:“你怎么看?”
年轻的公爵转头,长发在空中划下一道金色的痕迹,脸上还有些懵懂:“看?”
看什么?
奥古斯特刚刚一直在想拉斐尔,因为他没能阻止王太后,也猜不到王太后在想什么,他就想到了如果拉斐尔在的话,一定会做的更好。拉斐尔总是这么这么完美,比他完美很多,这样的拉斐尔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事无成的他?奥古斯特突然有点自卑,爱情的开始总是自卑的,一边觉得自己不够好,一边又觉得对方好到全宇宙都配不上。
奥古斯特知道他不该在这种时候想拉斐尔的,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
“你到底在想什么?”玛丽长叹了一口气。
奥古斯特差一点都说出了拉斐尔的名字,幸好他及时刹住了。
玛丽觉得好绝望:“你觉得伊丽莎白在打什么坏主意吗?”
奥古斯特这才反应过来,其实他不是没长心眼,而是他根本没把伊丽莎白往这方面想。
“现在你可以想想了。”
几分钟后。
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奥古斯特给出了他的答案:“我觉得不是。”
“why?我以为你挺讨厌她的。”
“我确实还不想原谅她,”奥古斯特真的蛮记仇的,“但实事求是的说,我们不能疑邻偷斧,对吧?”
这件事情里肯定还要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故事。
玛丽却觉得奥古斯特太天真,总觉得全天下都是好人,即便他一再强调他并没有那么想。她只能看向自己的丈夫:“你觉得呢?”
亨利.书呆子.兰开斯特公爵挠挠头,有些为难,作为刚刚才被黑太子承认是一家人的新成员,亨利其实还是不太敢说超格的话的。毕竟玛丽等人才是伊丽莎白的血亲,他们可以随便说自己的家人,但别人可就不见得可以了。若日后她们和好了,那亨利就尴尬了。所以亨利说:“我比较倾向于支持奥尔。”
玛丽更生气了,她身边怎么都是这样的包子?作为一个能动手绝不哔哔,生猛到差点动手杀了国王的女壮士,她无奈的发现思考伊丽莎白到底要做什么的这件事情只是还是由她独立来做。
伊丽莎白到底能从陪伴王太后这件事情里得到什么呢?
当然是出去的机会啦。
王太后的“事情”要在外面做,陪伴她,也就有了从戒备森严的怀特霍尔宫离开的机会。王太后已经猜到了伊丽莎白的打算,她把她拘在自己的手边,不准备给她这个机会。
伊丽莎白暂时也并没有什么异动,仿佛真的只是陪伴网体会。
王太后有条不紊的给自己带上了一个有着黑色面纱的英伦帽,然后开始佩戴配套的黑色蕾丝手套,身上的黑色刺绣罩裙是她离开王宫前就换好的。她这样的打扮就像是一个黑寡妇or未亡人,祭奠的当然不全是她已故的儿子。
“帮我涂一下口红好吗,亲爱的。”
中世纪的口红沿用的是古罗马时期的制作工艺,学名叫fucus,是以紫红色含水银的植物染液和红酒沉淀物制作而成的。(引自百度)在贵族间十分流行,并且不只有红色一种,最近甚至从法兰西传来了一股男士们也开始涂抹口红的奇怪风气。王太后总觉得那怪怪的,幸好她的奥尔小乖乖并没有被传染上。
伊丽莎白小姐点点头,从王太后随身的女士手包里拿出了她准备好的口红,黑色的。伊丽莎白一开始还以为是光线的问题,自己眼花看错了,开始涂抹起来才确定,那确确实实是黑色的,与王太后苍白的面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您……”
王太后微微昂着脖颈,脸上再没了往日老祖母的慈祥,只剩下了曾经的那个她,高贵、冷漠又带着漂亮的凶悍,她让伊丽莎白终于回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位可是曾经被称为法兰西母狼的可怕人物。
“别害怕。”王太后开口,声线清冷又独特,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老人,“手抖了可化不好妆,利兹。”
伊丽莎白毕竟是在反复无常的理查二世和玛丽身边长大的人,心性坚韧,经历了足够多的大风大浪,很快就重新恢复镇定,认认真真的为她的祖母画起了有些冷艳又有些诡异的妆容。说真的,这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抛却王太后如刀的眼神不谈,只说在行进的马车中进行手工活就十分艰难。
幸好,伊丽莎白临危不乱,还是很细心又耐心的完成了这项工作。
拉斐尔特意在差不多的时间去查看了一下奥古斯特,确定他没有跟着王太后离开,或者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去跟踪王太后。
“你知道她准备做什么,对吗?”
“大概能猜到。”拉斐尔回答的很谦虚。
奥古斯特终于放心的点了点头,不再询问,也不再好奇。
玛丽不解。
奥古斯特竖着头上的呆毛,一本正经:“因为拉斐尔并没有阻止啊,他不去阻止的,就一定不是什么坏事。”
玛丽不是很懂这个奇怪的逻辑。
奥古斯特却不准备再解释下去,只是在心里秘密的想到,因为耶尔永远不会去做让我伤心的事情呀。当然,我也不会去做让耶尔伤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