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碗姜汤灌下去,出了一身热汗,整个身子是感觉松快了不少,可是范宜襄觉得脑袋是更重了,头上像顶着个千斤顶。
看来是真的着凉了。
陆澈抬手摸了下她脑门,没跟她说什么,转头就让阿喜去叫杜太医。
阿喜在屏风外头道:“爷,今儿宫里轮杜太医值班儿,这会子宫门怕是落了锁。”
别的人又信不过。
陆澈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范宜襄倒觉得没什么大事,不就是个小感冒,睡一觉不用吃药就好了。
不过看着陆澈这么担心的样子,她还是很感动。
把手伸出被子,用手指头轻轻戳着陆澈的手背玩。
陆澈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顺便帮她掖了掖被子,板着脸道:“不许胡闹。”
他是真生气了。
发热这事儿可大可小,要真是寻常的风寒还好说,就怕无缘无故地烧着。
在军营里的时候,有的人中了刀伤箭伤,养上半个来月就好了,可有的人一点伤没有,平时看着健健康康的人,突然遭了一场病,源头就是发热,咳嗽和打喷嚏,没几天的功夫,人就没了。
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两下,隔着被子攥着她的手也用了力。
范宜襄见他严重走神,眼睛一直盯着被子上的花纹看,就乖乖地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她本来也不理解,看着陆澈严肃认真的表情,看着看着,忽然就明白了:在这个时代,什么病什么伤,都得试着用药,这个不行再换另一个方子,有时候,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人命。
她突然就有点害怕了。
她要是就这么死了,她会去哪儿呢?回到现代吗?
醒过来发现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还是接着穿,穿到不知道谁身上?
她真的害怕,她本来就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从来就不想主动去改变什么,除非是被逼无奈,就像上回被王赟绑走那次,她不得不做些什么了,她才会逼着自己去做。
想着想着,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样都能睡着,陆澈坐在床边失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给她拉下帐子,他再去外头沐浴洗漱。
吹了灯,他摸了摸身上,确保没了寒气,才小心地掀开帐子,再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床上的人就缠了过来,摸到他的胳膊,飞快地钻进了他的怀里。
陆澈都没反应过来。
抬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后背,闭上眼睛,难得的,很快就睡沉了过去。
临睡前,心里还在想着:等明天宫门一开,就让人去请了杜太医来。
下半夜的时候,他突然就醒了。
耳边惊现掌风,他伸手一拦,握住了的她的手。
他无奈道:“这是睡不着?又要闹爷玩?”
范宜襄先是一愣,跟着冷笑了一声:“陆澈,你痴心疯了不是?”手用了几分力,意欲把手抽回。
他一怔,手松开,她狠狠地抽了出去,然后用袖子重重地擦了几下他刚才握住的地方。
陆澈脸色瞬变,注视着她:“你是谁?”
范宜襄连连冷笑,伸手去摸枕头底下,没摸到一直放在那儿的马鞭。
她朝外咆哮道:“方嬷嬷!”
今天张嬷嬷过寿,早就请了方嬷嬷去膳房里吃酒,等主子们睡下了,方嬷嬷才往膳房去了,她本来就贪杯,这会儿正在那和几个小丫头划拳。
哪里听得到范宜襄喊她。
陆澈的声音有些发抖,他已经站起来了,冷眼注视着床上的人,不是她的,她不见了。
这个人不是她。
他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她在哪儿”
范宜襄没听懂他的话,只是一个劲儿低头去擦自己的手,手腕、手臂、手肘...凡是他刚才碰到过的地方,她恨不得把那块皮都揭下来。
陆澈喝斥道:“住手!”
这是襄儿的身子,他不能让她伤害襄儿一丝一毫。
范宜襄对他的呵斥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连恐惧都没有,她还是不停地去擦自己的胳膊,专门挑的被子上绣了花纹的地方,那个地方是粗糙的,擦上去的话能把上面的脏东西擦干净。
她从来都瞧不起这些武夫,无论是父亲还是大哥,还是眼前这个人,她都不放在眼里,靠一身蛮力,靠杀人挣得功勋,挣得荣华富贵,她从来就瞧不起。
刚才他竟然用那双杀人的手碰了她。
她嫌恶心!
她也对他呵斥道:“你给我滚出去。”
陆澈没动,只是盯着她。
这是范氏,以前那个范氏。
他其实一直都记得,记得以前的范氏是个什么模样。
她还没进门,他就听说过她是个泼辣的,后来过了门,他见过她几次,到底是皇帝赐得婚,名义上也是他的妻子,他总要给她些面子。
见了几次后,他就觉得这范氏未免也太酸了些。
成日里端着,练字读诗,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附庸风雅就不好了。
他倒没怎么把她那些尖酸刻薄的话放在眼里,只是范氏这个人,她不喜欢,假的很。
后来他就去打仗了,再回来,他就觉得她不大一样了,确切地来说是他刚回府的那一天,他虽然夺了她的鞭子,一副盛怒的样子,差点还打了她。
其实他只不过想吓唬吓唬她,生气很大一部分是装出来的,他虽不想为潘如君打压主母,范氏是他的皇妃,别说打一个妾侍,就是打死了,他最多也就口头责备两句。
不过,郭氏既然给他布了这么一个局,他就只好顺着演了。
那些日子府里传得家书他略看了些,他也觉得范氏的气焰有些嚣张过了头,是该压一压。
他没想到,范氏竟然就这么被她给吓晕过去了,他还只是把她鞭子夺了过来,她就晕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眼神都变了,好像不认得他了似的。可是戏还得演下去,他还是教训了她一顿。
看着她那副老鼠见着猫的样子,眼睛里还挂着水汽,他差点没绷住。
也许真是吓着她了,后来她整个人就变了。
他挺喜欢她后来这样的。
傻兮兮的,那回挡酒,他着实叫她给惊了一下,他确实身上有伤,那敬王的酒他原本就想推了,他懒得给敬王面子。不成想,她竟然一本正经地要替他喝。
还以为多海量,半杯不到,脸就红成那样。
竟然敢那副模样偷偷去见唐越。
不过听人说了她怒斥唐越怒斥范捷的话,他一肚子的气就消了一半。
她成了她的妻不假,可他到底后唐越一步才认识的她。
他其实还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再到后来,他发现,她心里压根儿就没有唐越。
他其实一直都不喜欢柔弱的女子,他觉得娇气,矫情,像潘如君那样,他烦得很,可是瞧着襄儿这样,她又觉得女人柔柔弱弱的也挺好,生来就是让人来疼的。
好在她嫁了他,若真教那唐越将她取了去。
他当时想到这个,心就狠狠地惊了一下,他也要把她给抢回来了。
抢不回来,他就去把唐越给砍了,让她成了寡妇,然后再娶她过门。
床上的范氏还是不停地擦着自己身上,她恨不得把自己浑身的皮都给揭下来。
她只记得陆澈好像是出征回来了,她让人把潘如君打了一顿,陆澈来给那个贱人出气,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再接着她就想不起来了。
她发现自己的胳膊肥了一圈,她伸手去摸脸,好像也大了一圈,她尖叫了起来。
她跌跌撞撞地下床,去点灯,找到镜子,看到里面的人。
再也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
这回整个西园的人都叫醒了。
外头方嬷嬷急迫地敲了两下门,低声问道:“姑爷,可是要人来里头伺候?”
陆澈没说话,范氏听到她的声音,停止了尖叫,大声道:“你给我滚进来!”
方嬷嬷快步进来,范氏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扬起手朝她脑袋就是好几下,一边打一边骂道:“狗奴才!你是耳朵聋了吗?”
方嬷嬷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跪在地上,一句话不敢说。
范氏打了一会儿嫌手疼,照她背上踢了她一脚,把她整个人踹翻,才冷冷道:“把我的鞭子取过来。”
方嬷嬷一怔。
范氏一转身,跟着好像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双腿一软,人就往地上栽了下去。
陆澈眼疾手快,伸手一把将她扶住了,抱进怀里。
怀中的人紧紧地揪住他的领口,仰着头看他,想开口说什么,虚张了两下嘴,到底没说出来。
又给晕了过去。
他的一颗心又回到了肚子里。
这是他的襄儿。
他的襄儿又回来了。
他没敢去碰她的两只胳膊,皮都叫她刚才给搓掉一层,面上蒙着一层红色,没破皮,但是也快了。
他抱她的手有些发颤。
他是在抱他的大宝贝。
他低头轻轻地吹着,把她小心地放回床上。
盖上被子,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烫了。
做完这一系列,陆澈才偏头看了眼方嬷嬷,摘了手上的一直碧玉扳指,赏给她,才道:“辛苦嬷嬷了,还请传令下去,今晚的事儿,谁也不能传出去。”
方嬷嬷跪在地上又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上头的爷又说了句:“下去吧。”
才敢站起来,晕头转向地朝外头走去。
她捂着手里的扳指,入手温润,一摸就是个好东西。
这么重的赏赐,还是没能打消她刚才的恐惧,现在身子还有些发颤。
刚才瞧着姑爷,好像也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阿喜机灵,刚才只在门口守着,声儿都没出一下,这会儿见她出来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凑上去道:“嬷嬷,主子怎么说?”
方嬷嬷抬头瞪了他一眼,只说:“主子什么都没说,是我不识抬举,进去扰了主子们的好眠。”
阿喜捂嘴乐,赶紧上去扶她,方嬷嬷这会儿也不嫌弃他是个太监了,她身子抖得厉害,刚才夫人那一脚踹得实在太狠。
阿喜扶着她走着,惊叹道:“嬷嬷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儿了,怎么抖成这样了?”
方嬷嬷又瞪他一眼,没接话,只是心里念了几声阿弥托福,夫人可千万不要变回之前那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