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垣只愣了一瞬,哼笑了声,“我欠你的?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到头来我还是欠你的?你可别告诉我,这么多年我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听出他话中的怒气,程于欢的态度却没怎么退缩,“您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您也知道,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能指望我有多善良?不过白眼狼三个字我担不起,等你们老了,我还是会好好赡养你们。”
程垣握紧杯子,怒道:“你今天是打定主意来气死我是吧?怪不得破天荒的叫了我好几声爸,给个甜枣再打几巴掌,你果然是我亲生的。”
其实程于欢根本没想过要用这样的语气和程垣对话,在见到程垣之前,他所设想的画面该是两人心平气和地谈谈。连他自己都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一开口就像是带了刀子,不扎对方一下心里就不舒服似的。
可他就是控制不了,有些话、有些情绪他憋了太久,前世他忍得住不说,但死而复生之后,同样的事再经历一遍,所带来的情感负担太大,他对着程垣这张脸,很多话不吐不快。
与程垣的怒气相比,程于欢的语气也有些激动:“我长到这么大,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不是你亲生的,可我妈妈不像你,她不会背叛。你说你不欠我的,可我的出生就是你最大的罪过,从我出生那一刻起你就欠我的。”
仿佛心脏被人一把捏住,程垣微微睁大了眼,这些话他是头一次听到,似乎过去他从来没看清过这个儿子。
“你既然爱他,就不该和我妈结婚。”程于欢的语气渐渐平静了许多,“不过我也知道,说这句话和扯淡没什么区别,你们那个时候比现在苦得多,爱不爱的都要向现实和社会低头。只是你不该在结婚后还和他有牵扯,你既然背弃了对妻儿的责任,现在就不要要求我对你多么尊敬了。”
程垣忽然感到疲累,几乎累到骨血里,“我和你妈妈结婚的时候已经和他了断了,我没想过要背叛婚姻。我以为我可以和普通人一样过完一生,妻贤子孝。可是,一个人最不了解的人往往就是自己,什么我以为如何如何,都有可能是错的。你六岁的时候,他回来找我。那时候你妈妈的情况也不太好,我每天忙着照顾你妈妈,还要应付他,真的很累,我······”再往后,有些说不下去,“对不起。”
程于欢稍微偏过脸去。对程垣,他从六岁一直怨恨到现在,可到了此时此刻,除了怨恨,又觉得他很可怜。
就像程于欢自己一样的可怜,放弃所爱,然后后悔。不得不说,血缘这东西还真是可怕。除了长相,总还会有其他相像的东西。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程垣先开口:“说吧,为什么向我要那个项目?”
听他这样问,程于欢反问他:“除了这些,你还能给我什么?父爱吗?”说话时还是不可抑制地夹枪带棒。
程垣被他噎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被程于欢抢先,“你千万别说是,我不想对你笑。”
一瞬间,程垣刚才心里的愧疚悲戚都没了,消下去没多久的火气又冒上来,“怎么就不能是?”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却硬生生忍住了。他毫不怀疑,要是这句话出口了,程于欢能嘲笑他一辈子。
场面又陷入了尴尬,程垣没了打破尴尬的心思,更是没了吃饭的心思,事先点的菜上了桌,他也没动一下,只想等两个小时的会面时间赶快结束。
程于欢对着满桌的菜肴和对面冷着脸的程垣,忽然开口:“我不想像你一样。”
“你说什么?”程于欢说这话的声音太低,程垣不确定自己是否听见了。
“我喜欢上一个人,”程于欢顿了顿,“男的。”
没管程垣错愕的表情,程于欢继续道:“他家里不会同意的,他是个死心眼,脾气不怎么好,还什么都不会做,要是和家里闹掰了,我就要养他。”说着说着,程于欢忍不住苦笑,他说的根本就是前世的简蒙,而现在的简蒙和他,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亏他居然说的这么煞有其事。
程垣越听眉头皱的越深,“你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话说到一半,程于欢忽然抬眼看过来,程垣改口问道:“你怎么就确定,你对他是这种感情,万一只是朋友兄弟间的那种感情,而你只是被我的事影响而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我没那么傻,”程于欢又打断他,“我还分得清。”
“那他对你呢?”程垣想了想,“我能见见他吗?”
“不能。”程于欢果断拒绝,“爸,我说的事你答不答应?两个小时快到了。”
言下之意是一分钟也不想和他多待吗?程垣咬牙,“可以,不过你要让我先见见他,我要看他值不值我这个项目。”到最后终于扳回一城,“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这下轮到程于欢吃瘪,想了很久,他才答应:“你可以见他,但我需要时间。”
凭着商人的直觉,程垣似乎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见一面而已,不会用掉太多时间。”
见一面当然不用很久,可谁知道他把人追到手得是什么时候?程于欢忽然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高中毕业之前,我让你们见面。”程垣正要继续问话,程于欢看了一眼时间,倏地站起来,“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等等。”程垣喊住他,“作为父亲,也作为一个过来人,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你一定要想好了,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后悔。”
程于欢站住,“我说了,我不想像你一样。我不爱女人,也不想不负责任地打乱一个女人的一生。我了解自己的感情,如果我放弃他,不论早晚我一定会后悔,我不想后悔。”
这一回,直到出了餐厅大门,程垣没再叫住他。
两个小时,各有胜负。
于岩坐在车里,看着程于欢渐渐走远,远到看不见了,这才下车进了餐厅。程垣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桌上的菜肴没有动过的痕迹。于岩就在程于欢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程垣发呆。
过了许久,程垣才回过神来,低声嘟囔着,“刚才被他气得没回过神来。”
“怎么了?”于岩正招手请服务员来收拾,听见他的话就接了一句。
程垣一本正经地说:“这小孩儿早熟,还早恋,还喜欢上一个······”他憋了许久,才说,“一个废物。”
于岩有点惊奇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操心这个?”
“为什么不操心?哪家的家长不操心这个?”程垣更加惊奇地看着于岩。
“他、他······”于岩到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毕竟程垣的话放到无论哪个家庭都是正确无比的,只是,他们并不是普通家庭啊。不过——“对,你说的都对。”
来收拾桌子的服务员看着这面对面坐着的两位男士,竟然在讨论儿子早恋的问题,一时忍不住来回朝两人看了又看,最后惋惜地叹了口气。
“对了,他跟你说什么了?”于岩揉着胃部问道。这么多年了,每次提起程于欢他都胃疼,何况今天是见的真人,这难受的滋味可想而知了。
“他向我要一个研发项目,说是大学时会接手。你说这小孩儿怎么只会问我要这些,就不能要点别的吗?”
看着陷入苦恼的程垣,于岩也有点想不通,“他要这些不是很正常吗?以后公司还不就是他的?再说,他和你又不亲,你不给他这些,还能给他什么?父爱吗?”
程垣正要接口,于岩却说:“亲爱的我胃疼,你别逗我笑。”
程垣没再说话,只是直直的盯着于岩。于岩被他看得发毛,“怎么了?”
“我觉得他可能不是我的儿子。”程垣幽幽地开口,于岩一惊,正要说什么,程垣又道:“他应该是你的儿子。”
于岩睁大了眼看着程垣,“你别吓我,在他六岁之前我都没见过他妈妈,怎么可能是我的儿子!”
程垣不说话了,静静地喝着茶,任于岩一个人在对面焦急地解释。
程于欢出了餐厅走远后,在一个转角停下,看着于岩从车里下来,走进餐厅,这才离开。
每年父子两个见面,于岩都会跟来,但他从不会跟程于欢迎面遇上,总要避着。等到程于欢离开,他才会从车里出来。而程于欢又总是等亲眼看见他出来,才会真正离开。
简直一个比一个诡异。
程于欢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有些异常,只是他总要亲眼看见于岩还活蹦乱跳的才放心。大约,这就像于岩每次提起他就胃疼一样,也是种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