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欢,你醒了啊!”白茵嘉胳膊上缠着绷带,为了方便包扎,护士服的袖子也被去了半截,头发更是乱糟糟的,整个人浑身上下透着狼狈。
“嗯。”含混地应了一声,程于欢呆呆地看着隔壁病床上的白茵嘉,试着动了动,却发现就连喘口气都浑身疼。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别乱动。”
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程于欢果然不再动了。僵了许久,他才抬头看过去,声音抖抖索索地问:“简蒙,你怎么在这儿?”
简蒙低头看了他一眼,又抬起头来,“护士打电话叫我来的。”
程于欢“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简蒙一句话问住了:“你怎么有我的号码?”
“我……”
“别说是简旭告诉你的,我问过他了。”
他才刚醒过来而已,用得着这么为难他吗?程于欢最终有点咬牙切齿地说:“在宿舍的时候,我手机找不到了,用你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简蒙总算没问他为什么用自己的手机也没打招呼,暂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程于欢暗暗松了口气。简蒙的手机号码怎么来的,当然不是他瞎编的那样。这个号码简蒙用了整整三年,他放在号码簿里保存了九年,闭着眼都能按得出来,哪用得着别人告诉他?
腹诽了一会儿,才发现现在的姿势有点奇妙。“你抱着我干什么?”明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程于欢表现得相当正直。
简蒙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倒是白茵嘉看戏看够了,好心地解释了一下:“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病人?”
程于欢回想了一下那病人狰狞的模样,有点后怕地点点头。白茵嘉继续道:“你的后背被他用碎玻璃划出一条十六公分的伤口,比较深,在偏右的位置。而你的左侧肋骨由于当时被点滴瓶压迫,而且那几个不省心的还扑上去夺瓶子,造成你的两根肋骨骨裂,不是很严重,但你短期内别想好好睡觉了。”
刚说完,她又加了一句,“你到底怎么走到重症监护区的?那个地方除了医护人员,就是病人家属都没几个敢去的。”
怎么过去的?程于欢仔细回想了下,却只记得当时在想妈妈病情好转的问题,根本没看路,大概在哪个路口走错了吧。“记不清了,大概是走错路了。”
白茵嘉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小孩子心可真宽!你知不知道,今天要是你一个人跟跑出来的病人遇上,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以后一定小心点,记住重症监护区那个地方,那边的病人攻击性强,再也不要去了。”
程于欢乖乖受教,随即把视线转移到了简蒙身上。要说两人现在的姿势,他正侧着身子靠在简蒙怀里,简蒙的一只手放在他腰上,而且为了包扎,他的上身只披了件住院服,连袖子都没套上。因为失血,浑身没什么力气,只能靠在简蒙身上,总之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有点诡异。“他……您是怎么叫他过来的?”
白茵嘉听得一头雾水,“当然是打电话啊。”
“我是说,”他换了个说法,“您怎么叫他过来了?”
这话刚问完,程于欢就感觉到腰上的手收紧了一下,接着就听简蒙说:“我来得很多余是吧?”
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愣住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于欢连忙解释,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而简蒙却是懊悔自己怎么出口那么冲,竟然跟个病人计较,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回这句话。
白茵嘉左右看了看,莫名觉得尴尬。“那个,于欢昏过去后,我们要联系家属,所以用了于欢的手机。但是没找到家长的联系方式,就拨了快捷键的第一个。于欢,你是想问这个吧?”
程于欢忙不迭点头,“是,我是想问这个。”随即却又想到,为什么简蒙的手机号是在第一个?这又是一个问题。
简蒙倒是没在意这个问题,他现在只觉得有点别扭,因为自己刚刚没过脑子的那句话。接到电话的时候那种心焦的感觉还在,见到浑身是血的程于欢时,那种心疼也不是能轻易忘的。然而他却问“怎么叫他过来了?”,这句话怎么听都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划为了多余的人,怎么能叫他不生气?
气氛一时有点微妙,白茵嘉看了一眼点滴,“那个简蒙同学是吧,这点滴快要完了,麻烦你去叫一下其他护士过来,我的手不太方便。”
简蒙心里百转千回的半晌,也确实有点待不住,白茵嘉这句话正给了他出去透透气的机会。起身的时候就起的急了点,程于欢没能坐稳,险些倒在床上,幸好被简蒙及时抱稳。
白茵嘉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眼珠转了转,道:“简蒙同学,于欢今天可是流了半斤的血,虚着呢,你小心点啊。”
明显是调侃的语气,听得简蒙脸皮有点发热,扶正了程于欢,转身就出门去了。
程于欢的视线粘在简蒙身上,直到门开了又关上,才舍得回过头来。然而一回头,等着他的就是白茵嘉戏谑的眼神。“怎,怎么了吗?”
“于欢呐。”白茵嘉把头发束好,正襟危坐,“你不知道吧?我今年刚刚博士研究生毕业,主攻的并不是护理,而是精神病学和一系列的心理学。我来这里,是来就职医生的,而现在做护士只是被我叔叔暂时下放锻炼的。”
“您想说什么?”程于欢被她说的莫名起了防备。
白茵嘉看着他幽幽一笑,“别总您啊您的,不用那么讲礼貌,我也就比你大了十岁而已,来,叫声姐姐听听!”
不知道她说这些是要做什么,程于欢顺着她叫了声:“姐姐。”结果白茵嘉却耷拉下脸,嘀咕着:“叫你叫,你就叫,真没挑战性。”
程于欢顿时有种被耍着玩的感觉,爆粗口的冲动一涌而上。
“得了,不逗你了。”白茵嘉坐在病床上,没甚形象地支起一条腿垫在胳膊底下。这豪迈的造型,幸亏有被子挡着,她才不至于走光。程于欢看着她现在的模样,再想一想今天刚见到时那恬静的笑容,被这反差刺激的一下子有点懵。脑子里忽然出现被那病人拖住时,白茵嘉爆粗口的模样,不禁感慨,人果然都是有面具的。
“来,说实话,刚刚的简蒙同学,是你什么人?”
程于欢还没开口,她又道:“我已经告诉你我学的是什么了,别想骗我,你要是诚实点,姐姐有奖给你。”
程于欢犹豫了半天,最后无奈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白茵嘉点头,“是,我猜到了,可我这不是想听你自己说嘛。”
“我是喜欢他,不过他好像挺烦我的,每次和我说话都像是不耐烦,感觉很生疏。”被盯得久了,程于欢索性如她所愿了,反正也没什么好扭捏的。
白茵嘉拍了拍手,赞赏道:“很好,很诚实。姐姐给你奖励。”她下了床,神神秘秘地凑到程于欢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短短几句话,程于欢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秘密。“这,不可能啊!”
“那你敢不敢试试?”白茵嘉挑衅地问,“先说好,我要是说对了,你就叫你爸别再找疗养院的麻烦。为了你这事,我叔叔都快愁死了。”
“我爸?”
“嗯。给简蒙打了电话之后,我叔叔又找到你爸的号码,你爸和你……那个,你爸的那位这会儿都在。你先稳住他们,你爸太激动了,说要疗养院负全责,非要法庭上见。家长比较过激我们也理解,但你看这也并不全是疗养院的责任,你就劝劝你爸呗,闹大了不太好。”
程于欢点头,白茵嘉说的对,他爸是过激了。
眼看目的达到,白茵嘉才凑到程于欢耳边,神神秘秘地交代了一番。
简蒙回来的时候,身后不仅跟着一名护士,还有程垣和于岩。程垣像是刚刚和谁吵过一架,脸色很不好看。而于岩在看见程于欢的一瞬间,神色扭曲地捂住了胃。“程垣,我在外面等你。”他拍了拍程垣的肩,转身出去了。
程垣看着他的背影,神色转为无奈。
护士上前帮程于欢拔了针头,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程垣有些不自在地坐到床侧,轻轻检查了一下程于欢的伤处,生疏地问:“伤口,还疼吗?”
想到他为了自己和院方吵架,程于欢没再给他脸色看,“好多了。”
“那就好。”却没了下文。过了许久,才又说道:“我看过你妈妈了,她的情况很好,她说,你答应以后和我们多来往。我,我很高兴。”又过了一会儿,他说:“今天,要是我陪你一起来,也许就不会有这意外了。”
程于欢知道他是在自责,很给面子地“嗯”了一声。
然后又陷入了尴尬的僵持。
白茵嘉看着这对别扭的父子,深深地替程垣这个做爹的忧伤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