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回神的还是唐璐,她跑上前去扶起姜凝。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了,当即抱在一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师们也纷纷默认了,没人出声。
简蒙上前,把程于欢拉起来,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又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塞给他。不顾老师们的欲言又止,只说:“他身上有伤,我先带他去一趟医务室处理一下。”简君默上前一步,还没说什么,简蒙就打断了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不过,舅舅你可以放心。”
程于欢一直低着头没敢出声,直到他说出“放心”俩字才抬起头来,看了简蒙一眼,想要问什么,又忍了回去。
下楼的时候,简蒙特意选了另一边的楼道,以防和人群遇上。他一直拉着程于欢的手,走得很快。程于欢在楼顶蹲了半晚上,早就要冻僵了,又跟姜凝搏斗了一场,这会儿浑身要散架似的,跟着他的步伐很是吃力。
“蒙蒙,你走慢点,我跟不上。”
简蒙没理他。一直到了医务室门口,简蒙却没有进去的意思,忽然拉着程于欢换了方向,去了医务室的外墙角下。这边的绿化带长得高,还没修剪,又有几棵长得参差不齐的冬青树,就算有监控也拍不清楚。
一到了墙角最深处,简蒙就把程于欢甩到了墙上,后背忽然和坚硬的墙面撞击,撞得程于欢的脑袋有点不清不楚的。“蒙蒙,你怎么了?”
简蒙随后压上来,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微弱的灯光下,程于欢竟然发现他的眼睛泛着红。
“程于欢,你发什么疯!”
“我没……”还没说完,简蒙就吻了上来,力度很大,嘴唇和牙齿撞到一起,生疼。但是哪怕再疼,也掩盖不住这个吻带给他的甜蜜感。程于欢抬手搂住简蒙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不远处的监控摄像头闪着红灯,但夜色下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晦暗不明。
很久之后,简蒙才放开程于欢。后者摸了摸嘴角,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笑容,“这还是你第一次吻我。”
但哪怕是逆光中,程于欢抬头时也发现简蒙的脸色不太好,“你怎么了?”
“你去天台干什么?你也想去跳楼吗?”最开始看见天台上的人影的时候,他真的以为那就是程于欢。那一瞬间,刻骨的寒冷灭顶而来,让他差点站不住。
说到底,不能磨灭的,除了时间和记忆,还有感情。即便事先知道天台上的另有其人,但是程于欢不见了,这世上的事谁说的准,万一那就是他呢?
“没有!”程于欢立马否认,“我只是……”只是什么呢?光想着救人了,后面怎么解释啊?
“只是什么?”
简蒙一直沉着脸的时候,说实话程于欢确实有点怕这样的他,重压之下,脑子忽然转得快了:“是我看见了那女生爬上天台,有点担心,就想跟上去看看。”
“你骗鬼呢!”谁知道刚说完就被骂了,简蒙的声音都高了好几度:“姜凝是晚饭后上的天台,你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自习课!前后差了一个多小时,你敢说你是跟着她上去的!”程于欢被他吼得一抖。
简蒙深吸了口气,平静了稍许,“说实话,你上去做什么?”
程于欢被堵得哑口无言,蒙蒙知道的还真多。他吞吞吐吐的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就是……就是……上去转转。”
“你有病啊!”简蒙忍不住又开始骂人了,“这么冷的天你上去转转?你当我傻还是当你自己疯了?你一声不吭地不见了,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这么简单的事,你活到这么大就没人教过你?”
摸着程于欢的良心说,这么简单的事他懂,可是他活到这么大,还真的就没人教过他。在别人家的孩子从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和守则时,他是一个人过的,谁来教他?
简蒙这句话,直直地戳进了程于欢内心中隐藏了很多年的那点脆弱。
“我不是故意的……”再开口时,心底的那点脆弱蔓延开来,声音都有点闷闷的。
“那你到天台上去做什么?”问题又转了回来,只不过简蒙这一次再问的时候,语气已经温和了许多。
“我……”程于欢想了想,可是真相是不能说的,“我就是有点事想不通,我想上去清醒一下。”
“你有什么想不通的?”整天活得安逸自在,这样的人也有想不通的事?
“我想过,我们现在还好,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可是以后呢?这种事怎么能瞒一辈子?等别人都知道了,我们会不会和姜凝她们一样?如果所有人都反对我们,逼着我们分开,你会不会受不了,你会不会反悔?到时候,我会不会和姜凝一样?那样被留下来,我真的,有点怕……”
某种程度上,这话并不是说谎,即便不是今天想的,却也是他曾经想过的。只是从前不想和简蒙说的心事,却在这种情况下说了出来,真真假假,时空错乱。
简蒙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沉默让程于欢开始心慌。不会弄巧成拙了吧?蒙蒙不会趁这个机会劝他分手吧?
正慌着,简蒙却是伸手抱住了他,有点温柔又带点无奈的话语响在耳边:“你是不是头一次见这种事,被吓傻了?当初你不是言之凿凿,说绝对不分开吗?那你怕什么?”
“我不知道……”简蒙的怀抱很温暖,程于欢回抱过去,想着一辈子都不再松手。
“如果是我的问题,让你有这种顾虑……”简蒙想了想,自己对他确实不像一个恋人,“我会对你好点,至少,到你提出分手之前。”
程于欢一愣,这算什么?程瞎猫碰上了简耗子?
这样就可以让蒙蒙答应对他好了?那他之前的努力是在闹玩吗?早知道跳楼有用,早特么八百年就跳了啊!
程于欢百转千回的心思简蒙想不到,只是感受到怀里程于欢忽然僵住的身体,以为自己的安抚还不够,语气更加柔和了,“以后有什么想不通的直接告诉我,就算你今天没有想跳楼,以后也不准再到天台上去。”
程于欢一时得意,想也没想就应道:“只要你对我好点,我绝对不再上天台。”
这句话,在两人之间听起来就像是——
“程于欢,你这是在威胁我?”简蒙把程于欢推开一点,两秒钟的功夫,脸色又变了回去,语气也不再温柔。
程于欢懵了:“没有啊……”
最后,简蒙阴沉着脸把程于欢拉进了医务室,脚步依旧快得程于欢跟不上趟。“蒙蒙,你慢点啊。”
简蒙还是没理。
特么的刚刚说好的对他好点呐?啊?好点呐?
程于欢身上的伤大多都是擦伤,要不然就是被姜凝挠的,伤得最重的还是那道在栅栏上划出的伤口。医务室里值班的医生是上次见过的那位,驾轻就熟地开了些外用内服的药,还开了一剂破伤风抗毒素的针。
“去旁边观察室包扎、打针去。”医生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今天值班的护士就是上次给你打针的那个,不过别怕,人家小姑娘有再练过的。”虽然他说的时候面带微笑,但程于欢却觉得那是幸灾乐祸的笑。
到这会儿,程于欢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没去外面的医院了。但人家医生连药都开了,也不好再退出去。
破伤风抗毒素程于欢以前打过,他过敏,得用脱敏注射法。而且,又是肌肉注射。
护士姐姐拿着针管过来的时候,程于欢的屁股就开始疼了,要不是简蒙按着,估计他都想跑了。
“不就是打个针?你几岁了?怕什么?”简蒙皱眉问道。
程于欢苦着脸,他不是怕打针,他是怕这个护士!上次他可是活活疼了一天啊!
“呦,小同学,又是你。”护士姐姐向程于欢打招呼,戴着口罩看不清下半张脸,但是眉眼弯弯的,看着很亲切。“小同学,今天又是打在臀部。其实也可以在上臂注射的,不过我最近都在练臀部注射,你看……”
程于欢认命地开始解腰带。
他结结实实又挨了一针,依然疼得想骂娘,谁说她有练过的?
简蒙站在一旁,被迫看了一把程于欢又白又翘的臀部,不大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唯有小护士打完了针,心满意足,“回去好好休息啊。”
两人领了药,没再回教室,看时间宿舍大门也该开了。程于欢屁股疼得厉害,走路一瘸一拐。最后简蒙干脆背着他回去,两人也不着急,在昏黄的路灯灯光下慢慢地晃。学生们还没下课,路上静悄悄的。
“蒙蒙,你和校长说‘可以放心’是什么意思?”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要问一下。是蒙蒙说的,有什么想不通的就要直接说。
简蒙其实连这句话都要忘了,这会儿听他提起来,想了想就回答:“那是忽悠他。”
“那今天的事怎么办?被他们听见了。”程于欢又问。
简蒙沉思一会儿,足足半分钟后才吐出俩字:“忽悠。”
程于欢会意,心思活动了一下,大概有了想法。他伏在简蒙背上,歪着脑袋挨着他的肩,眼前忽然飘下一片白色的东西,被灯光染上了一抹橘黄。
他抬起头朝天上看着,喃喃道:“蒙蒙,下雪了。”
“我看见了。”
雪越下越大,简蒙的速度却也没有加快,两人依旧在慢慢地挪。一个背着另一个,像蜗牛背着它的壳。
有这么一个文艺的说法:下大雪的时候,我们不打伞一直走,是不是就可以一路到白头?
程于欢承认,他现在就有这样的想法。要是被海耶她们知道了,一定会嘲笑他。
海耶……对了,海耶!程于欢忽然崩直了身体,害得简蒙脚下差点滑了,“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明天恐怕过不去了。
好好的平安夜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