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耶给的地址很详细,她家的房子也不难找,因为那栋可以当做民国建筑观光景点的房子实在太有辨识度了。光是站在大门前,就让人有种恍然回到了百年之前那中西合璧的时代的错觉。
海家是世代的大家族,尽管因为种种原因受到过百般挫折,但潮起潮落之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大家族的发展势头也是难以阻挡的。
至今海家当家一脉住的仍是海家的老宅,位于城中心那片寸土寸金的地界,经了百年时光的磋磨,几经修葺却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在飞速发展的现代化城市中,这种住宅已经实在难得了。
程于欢三人看着眼前的镂空雕花铁门,莫名怀着一种景仰的心情按响了门铃。实在无法想象,海耶那种性子的人居然是从这扇铁门之后走出来的大家小姐。
“请问你们找谁?”门后走过来一个年纪稍大的阿姨,隔着铁门问道。
简旭也隔着铁门回答:“我们是海耶的同学,约好了一起复习的,现在来接她。”
阿姨点头笑着应道:“原来是二小姐的同学啊,你们等一下,二小姐现在不太方便,我去问一下太太。”
二小姐……这个称呼冠在海耶头上,说实话,有点诡异。看那阿姨回头又走进去,也没有开门的打算,三人只能在门外等着。
没一会儿,一个身着墨兰色旗袍,长相很是温婉秀丽的女人走了出来,忽略掉那脸上精致的妆容,五官其实和海耶有点相似。她一来就开了门,问:“海耶叫你们来的吧?唉?这不是简旭吗?”
“您是……尤阿姨?”简旭惊道,“那您是海耶的……”看着那熟悉的面容,虽然心里猜到了,但是简旭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声。
尤茗紧了紧披肩,回道:“看不出来吗?我当然是海耶的妈妈,我还以为那丫头这两年和我越来越像了,看来还是长残了。”
这话一出口,三个少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她。程于欢更是惊讶于他们俩似乎还挺熟悉的样子。所幸她也只是自己感叹两句,压根没打算听他们的回应。“丫头挨了两拐杖,被老爷子关祠堂里了。你们待会儿过去见了老爷子就说顺路过来接海耶去复习的,态度诚恳点。今天就别让她回来了,她堂姐今天要住家里,到时候回来老爷子再被她一煽风点火我家丫头还得跪祠堂,懂了?”
“……懂了。”就是祠堂什么的,是什么?
三人见到海家老爷子的时候,一家子的氛围有点诡异。客厅里,海老爷子坐在为首的单人沙发上,面色隐隐带着怒气。他左手边坐着一个女生,比程于欢他们恐怕也大不了几岁,正低着头抽泣。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但单是靠剩下的一个侧脸也看得出来,这女生肯定是个漂亮妹子。她不时地用手里的纸巾擦着眼泪,每抬手一次,就不经意地露出挽着袖子的手臂上的伤口,已经上了药,但看起来还是一片惨兮兮的。当真哭得我见犹怜。
老爷子每看见那伤口一次,脸色就越是沉下几分。
程于欢悄悄打量了几眼,除了老爷子和那女生,客厅里还坐着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应该是海耶她爸,传说中的副班主任的大学教授海文渊。他坐在女生对面,面色平静,其实可以说是面无表情。而女生身边,另一个女人正在低声哄着她,说话轻声细语,略微哽咽,应该是她的母亲。
简蒙的视线也落在了那女生身上,只不过,眼神中透着一股反感。
尤茗领着几个人走上前,放软了态度道:“爸,海耶的同学来接她出去复习功课了。我也知道,今天的事确实是她不对,委屈她堂姐了,也怪我这个当妈的没教好她。不过小孩子嘛,还是薄脸皮的,您好歹在她同学们面前给她留点面子,这都在祠堂跪了两个小时了,差不多该放出来了吧?”
她说完,侧着头朝三个少年使眼色,三人立马礼貌地喊了声“海爷爷好”。老爷子点头,对尤茗的提议却似乎不怎么情愿,身边的女生又低声啜泣着,老爷子没了后文。
海文渊在心里叹了口气,侧过身看着三人道:“是简旭和简蒙吧?有两年没见了,差点没认出来。”
简旭应了声,“是啊,海叔叔,还真是挺久没见了,听说海耶的爸爸是个教授,我都没想起来会是您。”
“早先听你爸提过你和海耶在一个班里,还觉得挺有缘分的。你们小时候倒是常在一块玩,后来入学了不在一所学校也就难得见面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你们记起来没有。”
“是嘛,还真是有点记不住了。”简旭直爽地笑着。
老爷子看两人聊得熟稔,忍不住问:“文渊,这孩子是……”
“爸,这是君初家的儿子,他小时候您该见过的。”海文渊回道,“还有君柊的儿子,和海耶一个班的,看样子几个孩子似乎玩得不错。”
“海爷爷,海耶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久了也没见她出来?”简蒙忽然问道,把话题又引回了海耶的问题上,态度恭恭敬敬的,作为一个小辈表现得很得体。
听说是简家的孩子,老爷子的脸色显然好了许多。简家移民之前,和海家算得上世交,老爷子想着家丑不可外扬,不能在小辈的面前失了风范,抬手道:“都是小打小闹的,这次就算了。”他转头对尤茗说:“老二媳妇,去把她接出来,别叫这几个小子久等了。”
海耶出来的时候,走路的姿势颇有点僵硬,她到了老爷子面前,低着头喊了声:“爷爷。”
老爷子点头,“去收拾收拾,以后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懂事了。”
“是。”海耶低声应下,又脚步僵硬地上了楼,没一会儿就背着书包下来,站到了简旭身后。
“那爷爷,我们走了。”简旭越来越觉得这里的气氛诡异,那个一直在哭的女生不时抬头看过来,长相看着很熟悉,可能在哪里见过,但也想不起来了。
“去吧。”老爷子和蔼地笑笑,放行了。
尤茗一直送到门口,往海耶手里塞了张卡,“丫头,先去趟医院,今晚上别回来了,就说你方阿姨几年没见你,不舍得你走,留你在她家住一晚。待会儿我给她打个电话拜托她一声。”方阿姨,指的就是简旭的妈妈方允怡,因为海文渊和简君初是老朋友了,他们的妻子自然也相互熟悉。
“方阿姨家?”海耶显然有点不明白。
尤茗解释道:“就是简旭的妈妈,你见过的,等你见了就想起来了。”
海耶回头看了简旭一眼,点头,眼圈有点泛红。尤茗看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嘴上却还责备道:“早告诉你别招惹她,这么多年了,哪一回不是你理亏?”
责备完了,尤茗又心疼地嘱咐了一堆话,才让他们离开。
四个人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去医院。海耶一上车就有点撑不住了,趴在了旁边的程于欢身上,“妈的,疼死老子了!”
“你还有心思骂人!到底怎么回事?”程于欢看她这样怕是疼狠了,很担心她。
“都说新年新气象,老子居然头一天就犯了小人!流年不利!”海耶咬牙骂道,“刚才那哭哭啼啼的女的就是我堂姐海蓝,每回见面她都要作一把,今天趁着没人想偷袭我,被我反击回去了,她却恶人先告状!现在想想,我大概是进了她的套了,反正只要我过得不舒坦她就舒坦,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偏偏她在爷爷面前装得比谁都乖,每次闹出事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仗着自己练过欺负她。从小到大,我被她害得挨了多少揍?跪了多久的祠堂?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一样不落地讨回来!”
简蒙和程于欢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海耶上一世的遭遇,始作俑者就是那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海蓝。人心究竟要恶毒到何种程度,才会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做出那种事,何况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堂妹。
到了医院,直接挂了急诊。还好海耶只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不过给海耶上药的护士看着她背上那两道长长的已经红肿的印记,还是有点触目惊心。
海耶在祠堂跪了两个多小时,膝盖都有点肿了起来,僵直着腿出了诊疗室,简旭就很自觉地在她面前弯下腰,“我背你吧。”海耶毫不客气地趴了上去。程于欢也帮忙背着她的书包。
路上,海耶恹恹地趴在简旭背上,也不说话,难得连骂人的心思都没了。简旭托着她的腿,忽然问道:“海耶,咱们小时候,我是不是也背过你?”
“咱俩以前见过?”海耶终于提起了点兴致。
“你爸是这样说的。我好像也记得一点,不过你小时候应该不是这样的,好像很黑很瘦,不太好看……”还没说完,就被海耶掐在了胳膊上,“有种你再说一遍。”
简旭被她掐的一边喊疼一边忙不迭改口,“好看好看,你最好看行了吧?”
另外两个看着他们俩“打情骂俏”,自动把自己虚化成了背景,脚步慢了些,拉大了和那两人的距离。
“他们挺好的。”程于欢忽然说道。
简蒙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嗯”了一声表示赞同。然后就感觉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来一只手,他看着走在身旁的人,“你自己没口袋吗?”
“没你的暖。”程于欢胡侃着,说着还在狭小的口袋里握住了简蒙的手,转过头来,“咱们也挺好的。”
一双漆黑晶亮的眼始终含情脉脉地看着简蒙,简蒙最后别开脸的时候莫名都觉得脸上有点热。
走在前边的两个人似乎聊得很开心,海耶的情绪又涨回来了。她回头看看和自己隔了一段距离的俩人,朝后喊着:“于欢,我妈让我今天住在简旭他们家里。我一个女生冷不丁住他俩家里怪不好意思的,你要不也留下吧?”
程于欢听得精神一振,还没发表意见就被简旭抢在了前头,“就是啊,反正你回家也就你一个人,不如就住在我家算了。”
“这个……”故作迟疑。
“这个什么!就这么定了!”前头的俩人异口同声地决定了。
简蒙看着三个人唱戏似的你来我往,禁不住为自己今晚的睡眠质量开始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