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外公那里过了元宵节回国之后,简蒙就没怎么见过他妈。虽说简君柊这一年里回国的次数不算少，待的时间也不算短,尽管简蒙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一年里在国内待了这么久，可是他们俩见面的次数却实在很少。
只是没想到,到了过年,到了外公家,还是没见到。
睡了十几个小时倒时差，大早上起来，简蒙饿着肚子进了餐厅，去年在楼梯口等着他的简君柊这回却没出来。
“外婆，我妈呢？”叼着面包走到庭院里,简外婆正在浇她的花,枝繁叶茂的玫瑰，看着比去年更茁壮了点。
简外婆听见简蒙喊她,拿着水壶回头,半合着眼皮说:“她啊，犯了点错,被你外公撵回国去善后了。”
简蒙叼着的面包差点掉了,“我妈也会出错？”而且还是被外公撵回国去善后的程度？
“对,”简外婆点头，“谁一辈子还能不犯个错？何况这次还是她心术不正才犯的错，跟你外公吵了一架，就回国了。”
“心术不正？”简蒙正要再问点什么，就被简外婆赶进了房子，“行了，站在这里吃饭像什么话？进去吃！把你哥叫起来，他不起你就掀他被子，多大的人了还赖床。”简外婆一边唠叨，一边把简蒙推了进去。
简蒙刚刚回了餐厅，还没坐踏实，却见她又跟了过来，“对了，蒙蒙啊，我刚想起来你外公叫你吃完早饭去找他一趟，待会儿过去吧。”
“好的外婆。”
吃过早饭，简蒙上楼去掀了简旭的被子，权当饭后运动。简旭揉了揉眼皮，闭着眼爬起来，“奶奶，几点了？”
简蒙一屁股坐到床上，“看清楚再叫，谁是你奶奶？”
“蒙蒙？”简旭见不是奶奶，又把被子抢回去，“你怎么还抢奶奶的活干？”
“外婆让我来的。”简蒙说，“外婆还说外公让我去找他一趟。”
“那你还不快去？赖在这干嘛，趁着奶奶没过来我还能再睡会儿。”说完简旭就躺下了。
简蒙皱着眉，“我觉得事情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简旭又爬起来了。
“外婆说我妈犯错了，被外公撵回国去处理了。”
“为什么？”
“说是因为心术不正。”
“心术不正？”简旭浑身上下就一条裤衩，盘腿坐在床上作高深状开始思索，“奶奶这个词用的，愣是让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过她回国了，能干什么？”
“不知道。”
“你别不知道啊，”简旭从左腿叠右腿换成右腿叠左腿，叠着叠着忽然一拍大腿，“对了，上次姑姑和于欢见面闹了个不欢而散对吧？你说她还会再去找他吗？”
“不会吧，于欢说我妈上次说了，见他就是个错误，没以后了。”
“那还能干什么？”简旭实在想不出来了。两个人正想着，简外婆上了楼来，见两个人坐在床上聊天，上前一把给简蒙扒拉开，“不是叫你去找你外公吗，怎么还在这？”又回头一把掀了简旭的被子，“都醒了还不起来，你想在被窝里孵鹌鹑哪？”
“你们俩该干嘛干嘛去！”
简蒙被撵了出来，犹犹豫豫地往简外公的书房走。算了，硬着头皮上吧。
“外公，你找我？”
“嗯。”简外公闻言抬头，看着他应了一声。
“是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简外公开门见山地问:“我送你的平安玉扣还戴着吗？今早上想起来，忽然想看看。”
一大早叫他过来，只为了看玉扣？“那个，送给别人了。”
简外公十分感兴趣地问:“送给谁了？”
想起自己的三步走战略，简蒙理所当然地道:“送给我朋友了。”说着，询问简外公:“他说很喜欢，我就跟他换了。可以吗？”简蒙把脖子上戴的玉佛勾出来，给简外公看，“换了这个。”
“是你喜欢的那个孩子？”
简蒙点头。简外公笑了笑，又说:“这又是一年了，你们在一起也挺久了吧。能不能让外公见见他？”
“这个……”简蒙很为难，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现在还小，他又在国内，要是出国见您的话，要他爸爸同意才行，而且，他恐怕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那就是不行了？”简外公有点失望。
简蒙也抱歉地说:“现在应该还不行，再等两年吧，过两年我就带他来见您。”
简外公失落中又带着点希望地问:“那你总有他的照片吧？我看看照片也可以的。”
从简外公要求看平安玉扣开始，简蒙就已经察觉到了，直到他问到这里，简蒙心里也有了一点猜测。他和程于欢的关系，多半是瞒不住了。“外公，您是不是听别人说起过他？”
“说起过谁？”简外公笑眯眯地问。
“我喜欢的人。”
“那你猜猜，别人都跟我说他什么了？”依旧笑眯眯的。
“说他……”简蒙观察着简外公的神色，喉咙有点发干，停顿了很久，终于还是说了，“说他……是个男生。”
简外公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一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知道我从别人那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个什么感觉吗？我虽然比不了你舅舅舅妈陪你的时间长，但我从你小时候疼你就比疼你哥要多，这么大的事，两年多了，你就没想过告诉我？”
“不是，我想过！”简蒙赶忙辩解，可惜还没说两句就被简外公截住了，“我还没说完，你插什么嘴！”于是简蒙又闭了嘴。
“你上次说你有喜欢的人了，你说那个孩子很好。好，外公替你高兴！你说你妈不喜欢他，我也说不用管她，我帮你撑腰，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都可以。我都这么说了，你为什么还是瞒着我？”
简外公说完，把自己气得坐在椅子上直喘气。喘了半天，却没听见外孙的回答，“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你为什么还是瞒着我？”
简蒙心说明明是你不让我插话的，谁知道你刚才已经说完了。但嘴上却很老实，“我怕您会反对，就想着等过两年慢慢告诉您他的好了，再告诉您这件事。”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反对？”
“就是因为不知道您会不会反对，我才不敢说。”上一辈子，他和程于欢的事只有国内的长辈们无意中知晓了，怕老人担心，所以他们都选择瞒着简外公和简外婆。就因为这样，简蒙不能预知简外公他们的态度，才会这样畏首畏尾。
“我从小那么疼你是白疼了？这件事你都不敢相信我？”简外公还是气呼呼的。
“可是，”简蒙问他，“您为什么不反对？我这样，太与众不同了不是吗？”
闻言，简外公神色缓和了不少，语气也不再急赤白脸的，“我和你说实话，就因为是你我才不反对。如果是别人，你小舅舅，你哥，换了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也许我都要一段时间来接受。在我接受之前，肯定会反对他们。可你就不同了，只要是你喜欢的，无论是什么样子的人都可以。”
简蒙有些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从小就没喜欢过什么东西，”简外公回忆起往事，缓缓道，“自从你爸妈离婚，就没再见你喜欢过什么。你去了君初他们家，有了旭旭给你作伴，可君初说你还是成天没有个笑模样。后来听说你和旭旭捡了只小狗回家，非要养，我以为你喜欢小狗，就托朋友帮我买一只听话的，漂亮的。可我这边小狗都买来了，又听说你对狗毛过敏。”
“我想啊，对你这个外孙，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可你要什么了？你什么都不跟我要。我这个心里不是滋味，我心疼你，我不能委屈了你。”说着说着，简外公声音都变得低沉，“还是那句话，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都不要。”简蒙说，声音也有些低沉，“每年我不都跟您要红包了吗？”
简外公一下被他给逗乐了，“你这孩子，怎么还会贫嘴了？”
爷孙俩的气氛变得分外和乐，简外公把简蒙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别人反对你们没关系，这个家还是我当家做主。你妈，你舅舅舅妈们，他们就是反了天也不敢反我。就明年，你把那孩子带来我看看，我保证他们不敢说你什么。”
“外公，谢谢……谢谢你。”简蒙有点说不出话来，上辈子，如果有这么一个亲人，无论他做什么都支持他，那么他的结果绝对不会是那样的。可惜，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同时他也庆幸，上辈子到他死的时候，外公都不知道这件事，不会为了他的死而自责，不会为了他那几年的自暴自弃而懊恼。
“外公，他叫程于欢，”简蒙把手机拿出来，“我这有他的照片，您要看吗？”
简外公眉开眼笑地催他:“快拿来我看看！”
简蒙手机里有不少程于欢的照片，做饭的，扫地的，睡觉的，吃东西的，还有在学校宿舍里和那几个舍友一起上蹿下跳的，分门别类放了好几个相册。简外公越看越满意，摸着胡子夸他:“这孩子长得真好看，看着就招人喜欢。这照片拍得也好，比亲家发给我的那些照片拍得好。那都是偷拍的，脸都看不清楚，还是你这个好。”
亲家？简蒙有点转不过来了，“有人给您看过他的照片？”
简外公点头，继而又说:“还没跟你说呢，我之所以会知道你们的事，还得从你妈那个不省心的说起。”
“她怎么了？”
“她啊，眼看那孩子不同意和你分开，就起了歪心思，打算从人家爸爸的公司下手。结果人家早有防备，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把公司该转的转，该搬的搬，年前被她收购的时候，就只剩了一副空壳。我那老亲家发现儿子公司被算计收购了，就来我这里兴师问罪，还把你妈派人跟踪你拍的照片发给了我，我才知道有这么个事。”
“那您说的亲家，是程家的爷爷？”
简外公笑道:“不错不错，就是他，我们如今可是朋友，又是亲家。他给了我很多你和那孩子在一起时被偷拍的照片，不过那是你妈当初寄给他的，有些日子了，没有最近的。”说着又低头翻简蒙的手机，“还是你这个好，你这个好。”
他一边翻，简蒙也跟着看。翻着翻着，就快要翻到一个名为“昊昊”的相册，简蒙脑子里的某根弦立刻绷紧，“外公，外婆叫我去喊我哥起床呢，我刚想起来，我这就去。”说完就去拿简外公手里的手机。
简外公一躲，继续看着照片说:“你去就是了，碍不着我看照片。我说蒙蒙，你这眼光不错，这孩子笑起来真是招人稀罕。”
简蒙眼见他退出当前的相册，就要去翻下一个，顿时管不上三七二十一了，劈手夺了下来，转身就跑，“我去叫我哥起床了！”
老爷子手里空空如也，好容易反应过来，转头却见他连影都没了。
简外婆在楼下的客厅里晒太阳，把跑下楼的简蒙逮了个正着。“蒙蒙，过来。”
简蒙过来了，在一边餐厅吃早餐的简旭也端着盘子过来了。“爷爷找你聊什么了？”
简外婆笑着把简蒙拉到自己身边坐，“你外公都和你说了？”
“嗯，都说了。”简蒙点头。
简旭不明所以地看他们俩像是打哑谜一样，一头雾水地问:“你们说什么呢？也跟我说说呗。”
听他问起这个，简外婆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你这小子，蒙蒙喜欢的那孩子的事，你就尽管挑着些不疼不痒的说，关键的东西你是一点都没透露。我们老两口看见亲家发来的东西，一宿没睡。”说完，不解气地又戳了一下。
简旭被戳得更蒙了，“到底是什么事啊？”
“就是我和于欢的事，外公外婆已经知道了。”简蒙说完，简旭就愣住了。半晌没回神，简外婆又在他额头上蠢了下，简旭摸着戳疼了的额头，“二老这么容易就接受了？”
“谁告诉你这容易了？”简外婆当即反驳，“不是都说了，我和你爷爷可是一宿没睡，头发都更白了。可是啊，”她顿了顿，“想想蒙蒙小时候，想不接受都难，再者亲家也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祝福他们就好。”
“外婆。”简蒙喊了一声，忽然俯身抱住简外婆的肩膀，“有你们真好。”
这一抱，简旭不乐意了，“当初我祝福你俩的时候你怎么对我的？我怎么就没这待遇呢？”这差别待遇还真是让人不服。
简外婆乐呵呵的，问简蒙:“刚才和你外公聊什么了？”
“给外公看了于欢的照片。”
“对了，我听亲家说，那孩子叫程于欢，那我们老两口以后就叫他于欢了。照片在哪呢？也给我看看，亲家给的那些，大多是个侧脸，都没有个完整的正脸。”
云里雾里的简旭大约也能听懂他们的对话了，合着爷爷奶奶们早就已经熟络起来了啊。
简蒙再次拿出手机，打开相册。而对程于欢已经无比熟悉的简旭就不凑热闹了，端着盘子回了餐厅继续吃早餐。
“你们俩在一块儿是他做饭啊？”简外婆看的是名为“家”的相册。里边有各种程于欢煮菜做饭的照片，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
“是，我不会做，只能帮他洗洗菜。”
“你们经常在一块？”
“放假的时候会去他家，他家只有他一个人，我去陪他。不过次数也不是很多，毕竟假期其实也不多。”
听到这里，餐厅里的简旭有话说了，“奶奶，我告诉您，蒙蒙经常夜不归宿，老给我妈打电话说在外边和同学玩的晚了就不回家了。我妈记着于欢一个人住，也乐意他过去陪于欢，他倒好，来之前一连在于欢家里住了好几天。”
简外婆转头看着简蒙，问:“是吗？”又凑近了压低音量，“那你们有没有……”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简蒙立马摇头，“绝对没有！”
“是吗？”简外婆似乎不太信，“你们快十八了吧，在这国外，十八岁的孩子没那个的可是少数了，你真没骗外婆？”
“真的没有！”简蒙都要给她发誓了。
简外婆将信将疑，继续看了下去，“这几个孩子也逗，于欢也真是活泼。”现在看的是“宿舍”里的，有那几个舍友在，想不活泼也难。相册里几张康海峰装逼无果被整的照片，看得简外婆笑眯了眼，“这孩子真皮！”
每看一个相册，简外婆都要和简蒙讨论几句，聊着聊着，马上又要到那个“昊昊”了。简蒙越看越急，开口说:“外婆，您的花都浇完了吗？”
简外婆看着照片，随口答应:“都浇完了。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问一下。那舅舅舅妈他们去哪里了？一早上都没见到。”
“老样子，睡醒了先出去拜访一下老朋友，哪像你们俩，一睡就到这么晚。”
“外婆。”
“又怎么了？”简外婆扭头看简蒙，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那个，我想给于欢打个电话。”
简外婆又转回头去，“电话待会儿再打，你就等我几分钟，看完再给你打电话。”
“可是我们说好了早上打电话。要不我打完您再看？”简蒙又问。
简外婆不太乐意地把手机要还给他，简蒙的手指刚要碰到自己的手机，简外婆却忽然又收了回去，“你们跟旭旭不都是同学吗？他那肯定也有于欢的号码，你去用他的手机打。”
“可是……”眼看下一个就是了。
“可是什么，你这孩子……这是什么！”简外婆说着，点开名为“昊昊”的相册，第一张就见程于欢趴在家里的大床上，他正睡着，看起来睡得很香。被子都被他踢了，只有一点点还盖着小半边身子。这本来没什么，毕竟睡觉踢被子的人多了去了，然而，程于欢是没穿衣服的，连内裤都没穿。所以，他白嫩嫩的屁股蛋就被简外婆看了个正着。
这是前几天里的某一天，简蒙帮他洗干净之后抱上床，没穿衣服就睡了。后来又趁他睡着，拍下了这张照片，以做珍藏。
“这，这……这……”简外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你……”
简蒙赶紧把手机拿回来，免得简外婆再往后看。后边可是还有不少，都是程于欢没穿衣服睡觉的照片，露腿露胸露腰露屁股，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都有。“外婆你别误会。”
“我想我没误会。”简外婆一脸的“不用解释我懂”。
简蒙这下是真说不清了，“我们是真没啊！”
“好了好了，”简外婆不和他拗了，“就当我误会了吧，不过就算真有也没什么。我去叫你外公散步去，你给于欢打电话吧。”
接到简蒙电话的程于欢也是刚刚才从程老爷子给的震惊里缓过来，说话还有点发蒙，“蒙蒙，听爷爷说你外公支持我们的事，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刚刚你的床!照都被外婆看见了，我解释她也不听，一副安慰我不用害羞的样子。”说起这个简蒙就后悔，刚刚应该像在外公那里一样，把手机抢了就跑的。
“等一下，你先别说其他的。”程于欢语气沉沉的，“床!照是怎么回事？”
“……”简蒙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什么。“我没说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程于欢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你奶奶看见了？你什么时候拍的？我露什么了吗？你给我说实话！”
“大概……看见了屁股。”
“……简蒙！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