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正是最冷的时候,内务府又送来了不少上等的红罗炭【注1】。
这种无烟碳是难得的好东西,按位分均到每个人的头上就少了。
在清朝要取暖,要么暖炕要么炭炉。
郡王府的厨房是单独的一间,炕和灶离得太远,就太浪费燃料了。
所以要保暖就靠汤婆子、手炉和炭炉了。
清璇刚入府的时候,不过是格格的位分,每个月分到的不过十五斤。
其他的都是带烟的普通木炭。
初来乍到,不懂事,一冷就烧红罗炭,火旺又不污染空气。
用完之后傻眼了,次一点的木炭烧起来有黑烟,呛人得很。
白天还好,拿着汤婆子,或是在外面跳绳、踢毽子暖暖身体。
到了晚上,太阳隐匿,寒风呼啸,冷得牙齿都打颤,盖再多被子也不管用。
怕呛就冷,烧了炭炉子,第二天嗓子眼里感觉都是灰。
所以啊,那时候冬天很欢迎胤禛来过宿,自带好炭,身上也是暖呼呼的。
后来想出个注意,拿了嫁妆钱,塞给小福子,让府上负责采买的小太监买点中上等的炭回来。
幸好还有几分得宠,那小太监要的跑腿费没那么多,
饶是这样,一个冬天下来也成了赤贫状态。
有时候,想想幸好没有穿越成宫里的低位嫔妃,每年冬天冻死的都不少呢!
后来升了位分,有了孩子,就可以领双份的炭了,统筹规划,才能过暖暖的冬天。
做四爷的女人,也不仅仅是风花雪月,茶米油盐也得斤斤计较。
陈氏带着嘎珞也不容易,到了冬天,常常等清璇和槿儿上完课,就来蹭蹭炭火。
都是过来人,也知道不容易,何况陈氏还常常给女儿做些小衣服、小手帕什么的。
这个冬天,有件事情一直悬着,就是李氏肚里的孩子。
【吏部】
四爷坐在桌前,翻阅资料,处理公务,快到年关了,要把积压的事务做完,忙得很。
也有皇子来六部混资历,但绝不可能是胤禛,他勤勤恳恳像老黄牛一样。
做实事的人总是更容易融入一些,吏部的人也渐渐习惯这尊大佛了。
“爷,李格格生了,是个阿哥!”苏培盛忽然悄悄走了过来,凑在耳边说道。
胤禛欣喜若狂,终于有个儿子了,连生了两个闺女,他对李氏这胎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着人报给皇阿玛了吗?”胤禛问道。
苏公公点点头,已经派了人去宫里了。
苏培盛来过之后,胤禛就有些坐立难安了,自从天地会的事情之后,
皇阿玛对他果然冷淡了不少,很少召见他了。
太子倒是真把他当成亲兄弟了,还把槿儿接到毓庆宫玩过。
想来这次皇阿玛给儿子起名的可能性不大,自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本来想着如果还是个女儿一定抱给福晋养,李氏对嘎珞实在太过分了。
现在,他又斟酌了起来,实在不愿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红纸,上面写了不少“日”字旁的寓意极佳的字,
比如“旭”、“旻”、“昉”、“昪”等等,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一拂过。
他想儿子已经很久了,原来卯着劲儿在嘉福堂一心想造出个儿子。
结果福晋却把一个好好的孩子弄丢了,
也是那天晚上,在边塞,睡得那么沉,
梦里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娃娃从白云中爬了过来,笑眯眯地叫了声“阿玛”。
第二天接到消息,怎能不怒,胤禛认为那是儿子发出的警告也是告别。
积蓄已久的希望,柔软的期许,一下子破灭了,怎能不暴跳如雷!
水粉色的形状优美的嘴唇,念出一个个音节,软软的气流,带着喜悦。
不知道儿子长得像不像自己呢?
【桃花居】
“生了,是个带把的小阿哥。”接生婆声音洪亮,也为主家高兴。
这一胎怀得凶险,八个月就落地了,俗话说“七活八不活”,
刚生的时候胎位不顺,接生婆用力揉她的肚子,好不容易弄顺当了。
那种酸爽的滋味,她真是这辈子也不想体验了!
幸好辛苦还是有回报的,四爷的长子是从她肚子里爬出去的,
她就不信爷还会对自己那么冷淡······
脸色惨白地坐在床上,丫鬟簧幽端来一碗乌鸡汤,虽然很累,
心里却鼓足了劲头,努力喝着汤,以后她一定要做人上人!
折腾了几个时辰,充满血丝的眼睛,爆射出精光,把簧幽吓得手一抖。
下人们都怕极了这喜怒不定的主子,丫鬟赶紧放下碗,跪在地上请罪。
李氏抿嘴一笑,说道:“大喜的日子,你怕什么,快起来。”
簧幽心里舒了一口气,每次一想到同屋的簧笙姐姐手上时常带着的青紫,
就忍不住战战兢兢的,生怕格格发火。
【沁玉院】
清璇听着苏先生讲诗经,听她用江南女子的甜糯嗓音吟唱着《卫风·淇澳》。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注2】。”
高中的时候,有小清新的女孩就喜欢这些美好的词句,拿着摘抄本,
对清璇说:“真希望我以后的男朋友也是这样的美男子。”
当时的清璇还是一只在数学苦海中挣扎的小白,理解不了那些少女的情思。
立体几何就已经让她□□了,球场上的阳光少年都没空打量。
如今再听这句话,暖暖的,像又阳光洒到心里,
多幸运,四爷好像就是这样美好的男子呢!
正沉浸在难得一遇的小清新情怀里,课间也在慢慢咀嚼其中诗意。
墨蕴忽然进来,通报道:“侧福晋,李格格生了个阿哥!”
什么是一盆凉水,清璇算是感受到了。
胤禛再好,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也许在现代她遇不到这样的男神级人物。
但是,与一平凡人执手一生何尝不是一种简单的幸福?
作为侧福晋,也算得上是平妻了,宫里的教养嬷嬷来教她相关礼仪的时候。
曾经提醒过她,以后和普通的妾室不一样了,气度要大一些,能容人。
呵呵,怎么容,她容不下也管不着,他愿意生儿子就生呗!
面上波澜不惊地继续上课,听着那诗句,心中却再没有触动了。
想想槿儿,不动气,不动气,待会儿还要给李氏备上礼物。
好奇怪,明明她生嘎珞的时候,自己没什么感觉的。
为何有种泥足深陷的感觉,什么时候一颗自由自在的心已经有了羁绊?
【桃华居】
四爷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来看长子了,这孩子是八月早产的,
皱皱巴巴的,眼睛闭着,像个小老头。
但是,胤禛瞧着儿子还是喜滋滋的,虽然太医说这孩子还虚好好养养,
但毕竟底子没事,要比嘎珞的情况好多了。
李氏睡在屏风后面,四爷虽然感谢她生了大阿哥,但暂时还不想见她那张脸。
“孩子不错,但是你养得好吗?”胤禛的话很严厉,直接质疑了李氏的母心。
李氏讷讷不能言,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辩驳。
又怕四爷把她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抱给别的女人养。
手绞着背面,鼓足勇气说:“爷,你再信我一回,我肯定尽心尽力,
有半点不好,您再发落我行吗?好歹也是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来的。”
隔着屏风,李氏也看不见四爷的表情,只见那影子随着烛火晃悠着。
心惊胆战地等着他的回应,好像过了一刻钟,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让李月婷几乎想下床跪求了,他才开口道:
“既然如此就先放在你这儿养着,看在大阿哥的面子上,升为庶福晋吧!
望你好自为之,当个好额娘!”
李月婷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位了,也是天生胆子大,立刻开始做梦了。
爷一定是在吓自己,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还能不高兴?
这下终于不用呆在董鄂氏的下面了,
自己还有儿子,这下后院里谁能压着自己?
幸好,四爷隔着屏风,没能见着她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要不然一定会很后悔自己刚刚做下的决定。
每每想到自己发现佟额娘并不是生母时灭顶的失望,
就实在舍不得让孩子也遭受这样的折磨。
李氏看样子还是很看重儿子的,应该不会再放肆了,暂且放在这里,后续还需考察!
到乾清宫给皇阿玛报信的小太监也回来了。
“爷,皇上说了声朕知道了,赐下不少礼物送给大阿哥,看来也很高兴。”
四爷听着,垂下了眼睛,挥退了小太监,一个人静静坐在书房里。
高兴?这听着可不是高兴的表现。果然连名字都不想起。
皇阿玛对自己的意见已经这么大了吗?
很久不召见自己,不会有人进谗言了吧?
想着,感觉披着大鳌也很是寒冷,喊道:“苏培盛,再添点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