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二年六月中旬,南路行军元帅王谊率大军南下进攻安州叛军,两军与郢州长寿城外决战,平叛大军覆灭王谊仅以身免,叛军数千骑衔尾追击王谊一昼夜于次日袭击襄州武泉郡汉南城得手。
王谊穿城而过侥幸逃回襄阳城随即征发百姓守城,第二日派出襄阳水军顺汉水南下烧断浮桥,安州军据守汉南城。第三日下午,北上的安州军主力抵达汉南东岸,襄阳水军泊于东岸上游率道城不时南下阻止安州军搭建浮桥渡河。
汉江上,数艘襄阳水军战船顺流而下,下游六七里外汉南浮桥旧址处安州军正在搭建浮桥,跨河长绳已经拉好数条,东西两侧岸边有木船下水顺着长绳对向排列过去。
“当我等不存在?嘿嘿。”廋骨嶙峋的张鱼在战船里看着下游远处搭建浮桥的现场不住冷笑,他是被人从江边捡回来的跟着养父姓张,养父是襄阳水师一名老卒于是张鱼从小便在船上长大水性了得,如今是襄阳水军一名小兵。
“莫要急,等一会离得差不多了咱们几艘火船放下去一把烧个精光”队正眯着眼看了看远处嗤笑一声说道,他们所在战船系着几艘小船,上面放着许多易燃之物就等着点着了一把火放过去将下游新建浮桥烧掉。
三天前他们就是这样将旧浮桥烧掉的,如今航行在江中心两边岸上的弓手都没法射到,安州军搭桥他们就烧,烧完再等下一条新桥,看看谁耗得过谁。
不过张鱼有些迷惑,今日哨船探得安州军开始搭浮桥,也没有什么战船保护,他们就不把自己战船当回事?
三天前襄阳水军南下放火船烧掉浮桥,原打算将附近汉江河段边上的渔船都弄沉,没曾想安州军动作快得很把船都拖上岸等到今日搭桥才放出来,按如今这速度若不阻拦今日那浮桥可就真的能搭好了。
南下平叛的大军不知怎的就败了还败个精光,就剩那什么元帅带着几个人跑回来,不过有咱襄阳水师在安州军主力别想过汉江
襄阳水军数次随着朝廷大军南下和南朝水军那帮混蛋拼命,如今能活下来的都是成了精的,水性好自然不必说,操船躲拍杆接舷战玩命个个都是好手。
舱顶瞭望四周的哨兵发现前方东侧河岸上安州军一字摆开了许多奇怪的巨弩,看样子是准备向己方射击,旁边的将领却不以为然:
“太远了吧,约莫有三百米呢。”
其他人也是点点头:哪里听过强弩能射这么远?
话音刚落破空之声传来,随后一声巨响木屑飞散将张鱼面庞扎得刺疼,舱内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一杆长枪透过一名士水兵胸膛钉在西侧舱壁上。
“这是什么东西”众人纷纷探头看向岸边,只见对方用火把在巨弩前端点着什么,随后只听人喊“放”接着呼啸声起许多火光向自己战船窜来。
巨响连续响起,战船剧烈摇晃起来,张鱼眼前一花过后只觉得舱里血腥味弥漫还有些许灼热感,他勉强站稳身形摸摸自身发现没有缺了哪里。
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同袍们有的被长枪透身而过,有的脑袋被戳掉半边有的一条腿不见了,鲜血溅满船舱那钉在舱壁上的长枪还冒出火光,黑烟越来越多。
“着火了”有人慌张的喊道,“快灭火”
张鱼正要去打水却看见队正歪倒一边肋下鲜血淋漓,他急忙赶过去将其扶起:“李大哥你怎么了”
八年前,襄州总管卫国公宇文直率水路大军南下和南朝激战于长江边,双方水军亦在汉水入长江战,以船为家时年七岁的张鱼随养父一同参战。
接舷战中养父被砍死,红了眼的张鱼抄起把尖刀和跳舷过来的南军玩命,捅死了三个人后自己也是身负重伤力竭坠江。
就在他向江底沉下去的时候同船的李大哥跳下水将他拽了上去捡回条命,又变成孤儿的张鱼从此和如今已升为队正的李大哥一同过日子。
“没事,肋下被刮破了。”队正挤出笑容说道,可张鱼看那伤势却不像他说得那么轻松。
巨弩连续射出火箭,把汉江中心的几艘襄阳水军战船点燃,从未见过如此犀利巨弩的士兵们傻了眼,发觉自己所在战船火势越来越大张鱼带着队正跳下江去逃命。
东岸漫山遍野都是安州军肯定不能去,不如在西边上岸?张鱼揽着队正向西游去,他自幼在水上长大又常年跟随水军作战水性了得,如今揽着个人泅渡不算个事。
汉江东侧,安州军们拿着弓箭长枪在岸边候着;汉江西侧,汉南城内的安州军派出骑兵在沿着江岸跑动,两边守株待兔等着落水的襄阳水军士兵上岸。
有识相的还好说,敢反抗的不是被枪捅穿就是被射成刺猬,张鱼在江中见着情况不妙索性揽着队正顺水而下,有弓手瞧得正着不停的向他俩射箭,只是距离太远力道散尽落入水中。
张鱼揽着李队正半浮半潜竟然就顺流飘过正在搭建的浮桥,躲过旁边驶近木船上戳来的长枪向下游漂去,他正琢磨着漂远些再上岸却发现队正的面色惨白,肋下不停冒出猩红的鲜血。
“李大哥你要撑住啊”张鱼慌张起来,他见其伤势严重只想着赶紧上岸包扎,眼角瞥见东岸无人就赶紧揽着队正向河边游过去。
狼狈的踩上泥地张鱼搀扶着队正走上岸,此处是个土坡他们刚要走上坡顶当面就撞见两人正另一边走上来。
似乎是一主一仆,都是十五六岁年纪,前一个衣着光鲜应当是主人,他嘴里叼根草手上拿着鱼竿,后边那个尖嘴猴腮提着个木桶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突然这么一照面双方都愣住了,张鱼看见那尖嘴猴腮穿着军袍随即目露凶光:东岸是安州军的地盘,这两个是安州叛军
说时迟那时快张鱼猛然一猫腰就要往前扑,他决定先下手为强扑倒第一个抠瞎眼睛然后再和第二人拼命。
“啊哒”前面那衣着光鲜的反应也不慢,他怪叫一声猛然挥拳把张鱼打得后仰滚下坡去,没人搀扶的队正瘫倒在地。
“呜啊”张鱼一个骨碌爬起三两步又窜上坡,他握紧双拳正要拼命却见那两人身后又走上十余人,个个均是身着军袍。
张鱼嚎叫着冲向靠自己最近的那个尖嘴猴腮,那人一脚踹来却被他抱住一扯竟就这么将其扯下坡去。
“叛贼我跟你们拼了”
眼见着对方数人弯腰向队正摸去,
张鱼瞳孔一缩随后双目发红向那几人撞去,只是势单力薄没几下被人按在地上,眼见着有人抽刀出来他拼了命的喊着:
“放他活路,要杀杀我,要杀杀我”
抽刀之人是那衣着光鲜的郎君,只见他蹲下身倒持长刀对着队正就要下手,张鱼拼命挣扎着:“不要捅啊,我愿意做牛做马”
那郎君却是用刀将队正衣服挑开,只见他拨弄了几下从队正肋下抽出块血淋淋的细长木片,又对身边人说:“你们几个赶紧帮他包扎一下。”
张鱼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救治队正,两个人分别挟持着他起身,就在这时方才被他扯下坡的尖嘴猴腮正满身泥泞冲过来。
“放开他”尖嘴猴腮恶狠狠的喊道,那两人望向郎君见其点点头便松了手,尖嘴猴腮将佩刀解下扔到一边,“来打个痛快就赤手空拳,莫要说我欺负人”
“来啊,来啊”尖嘴猴腮舞动双拳挑衅着,张鱼见状热血涌上头往前冲没跑两步左脸就吃了一拳被打翻在地,他猛然爬起向那人一头撞去两人抱作一团滚落坡底,各自挥舞着拳头乱砸。
斗了片刻张鱼败下阵来,他被那尖嘴猴腮骑在身上只得双手不住挥动遮挡着如雨点般落下的拳头,鼻青脸肿被打得像个猪头。
“够了,回去了”宇文温看着坡底眼皮直跳,在那里宇文十五一身泥泞骑在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排骨精身上胖揍。
“还有那谁,你这哥们再不找医官救治就真的要那啥了”他示意手下将那伤者抬起,随即面色铁青的转身离开,鱼竿也扔到一边随后被手下捡起。
魂淡,老子出来钓个鱼都能碰见破事
宇文温气呼呼的走着,今日大军搭浮桥过河至少要大半天,他闲得无聊便“偷得浮生半日闲”带着手下出来钓鱼解闷。
上游有煞风景的襄阳水军战船就不去了,特地跑到下游清净河段找地方休闲一下,没曾想刚上坡就当头撞见这两个瘟神
还特么不要捅,老子要捅也是回家捅老婆,捅你们做什么
他一脚把面前的石头踢飞,风风火火的向前方大营走去,江面上襄阳水军战船已经大半部分没入中,而浮桥已经完成了约四成。
王八蛋,一个排骨精当面扑过来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做恶梦。
一行人气氛怪异的回到东岸安州军大营,宇文温叫来医官折腾了一番总算是让那什么队正止住血捡回条命,被打成猪头的排骨精见状扑通一声跪下来:
“郎君,多谢救命之恩,小的愿意做牛”
“去去去去去,谁稀罕你做牛做马”宇文温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的话。
魂淡,你以为自己是卖身葬父的美貌小娘子啊
他看着排骨精不住腹诽,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于是说道:“你们这些个落水没死的运气好,总管让人回去传话待会发条船就挤挤自己划回襄阳”
“安州军过几日就杀到襄阳城下,你们和姓王的说让他把自己棺材准备好”
“小的贱名张鱼,不知郎君姓名,小的感激不尽”排骨精张鱼不住磕头,眼前这人救了队正一命也就是救了他一命,是救命恩人。
“章鱼哥?本公乃西阳郡公宇文温,章鱼哥想扎小纸人还是怎的?”宇文温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磕头的张鱼,“莫要磕了,再磕就散架了”
士兵押着张鱼和队正出去,宇文十五正拿着几个馒头走进来,看见鼻青脸肿的张鱼冷笑一声将两个馒头塞过去:“吃多点吧混蛋,皮包骨还想学人打架?”
张鱼看着怀里的馒头忽然低下头去沉默不语也不知道表情如何,他俩被带到一处看守森严的大帐里和落水被俘的同伴蹲着,没过多久便被赶上条破船向襄阳划去。
排除了襄阳水军干扰,安州军单日便将浮桥搭好,大军浩浩荡荡过江进驻汉南城,与此同时安州军也将东岸上游的率道城攻破,泊在率道的其余襄阳水军被迫北上返回襄阳城。
安州军随即在率道驻军并在临江一侧安置三弓床弩,以便阻止襄阳水军南攻并保护下游的浮桥。
次日大军北上,因为襄州军主力已于数日前的决战全军覆没,如今逃回襄阳的王谊将所有兵力收缩回城严防死守,零星骚扰的游骑也被安州骑兵驱散,再无力量阻挡安州军主力攻打襄阳。
汉南留有人马守城和保护浮桥,防止南边梁国麾下的抠脚大汉们过来抄后路。
梁国是大周属国,是南朝梁的皇族末裔建立的国家,二十六年前西魏攻陷国都江陵杀掉梁帝立了个傀儡皇帝,后来大周取代了西魏,梁国继续做大周属国。
梁国最凄凉的时候只有江陵及附近巴掌大的国土,八年前梁帝萧岿派使者去找老大周武帝宇文邕诉苦,老大一听说小弟家境窘迫大手一挥把基平鄀三州划归梁国。
安州军最先攻占的郢州州治长寿与梁国就隔着条汉江,后来攻占的汉南城南方就是梁国国境,因此大军攻击襄阳时背后是完全暴露在梁国面前不得不防。
大周在梁国设有江陵总管,一为监督梁国二为保护梁国不受南朝的攻击,攻打襄阳时间越长隐患越多。
三日后,携带着大量辎重的安州军主力部队进抵襄阳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