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山色烂漫,顾青竹时而挂念着沈昙,眼前美景在她眼里也就大打折扣,化做那过眼的云烟,顾青荷在旁边喊了两声愣是没听到,直到她伸手拉了顾青竹一下,方才反映过来:“堂姐叫我了?”
顾青荷一时分不清楚她是故意装的,还是真跑了神,扯扯嘴角笑了声:“喊你半天了,在瞧什么那么专心的。”
年后顾青荷临回平江府那会儿,两人见面话都不大说,便是坐在一个桌用饭,她也是目不斜视的,按顾青竹的想法,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有着堂姐妹的关系,曾经互相处的都不痛快,也不用非扮出副姐妹情深的样子,点到即可便妥了。
“那边似乎有花圃。”顾青竹顺手指着前方山脚那处茅屋道:“黄白一团团的,应是种的菊花,待会儿到了可以去瞧瞧。”
顾青荷自然看得出她是在找托辞,不过还是附和说道:“青竹妹妹不说我还真没发现,正好这边有的话,咱们也不用去仁王寺里赏菊听经了。”
顾青荷之所以想和她们出来,是因着王家派来张罗亲事的管家总是有意无意的提及顾府,还侧面打听着她们母女这次回京城,为何不在顾家住下,反而直接去了宜男桥巷子。
其实按理说这话问的不对,家中再是沾着亲戚,也没有常住人家府中的道理,她们如果单纯来汴梁探亲还罢了,这明摆着为结亲,日后老家还有许多亲眷要来,既然有自家宅子,怎的还要寄人篱下呢?
王家的想法再明显不过,想和顾府攀上交情,毕竟顾氏千金和平江顾府的闺秀,还差着段距离,王蒙母亲硬着头皮同意这婚事,便是冲着日后自家儿子在官途上能得顾老爷子的荫庇,哪怕好处不多呢,聊胜于无。
顾青荷从来都是个善于为自己谋划的人,既知道这点,当然要紧贴着顾家,不过也没必要若从前那般可怜巴巴的讨好,只要外人瞧着她在府中还不错,王家就少不了要供着她。
“一会儿可以和四婶说说。”顾青竹也懒得多跑地方,这边山明水秀是个不可多得消遣去处,游人也比其他熙攘的景点分散的多。
顾青荷点点头,待和梁氏她们离得远了点,突的欲言又止道:“前两日,我在外头听说了些赵三公子的传闻,不知你可听了?”
顾青竹脚步顿了下,不知她这番又有何用意,难不成一回不长记性,还要逞口舌之能?于是稍稍转过脸笑看着她道:“知道点儿。”
顾青荷瞧不惯她那气定神闲的表情,好似吃定了赵家公子已是囊中物似地,心里想的话还未说出口,却听有人遥遥唤了顾青竹的名讳。
山脚茅屋两三座,用竹子围出圈儿篱笆,里面野菊盛开,还微微散着股子香气,不单有花,各类蔬果也能寻的见影子,茅屋外有几张石头桌椅,上面搭着草棚,一众京中贵胄子女悠闲而坐,出声叫顾青竹的,正是唐大人家小女唐蔓,在程家百日宴时,和顾青竹一起赢过赵怀信那位姑娘。
单他们这些人也罢了,令人抚额的是,顾青竹居然在里头看见赵怀信的身影。
明卓他们还要继续登山,梁氏和许芸也不便和一群小辈凑在一起,所以互问了两句就错身而过了,倒是唐蔓追过来揽住顾青竹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想让她走:“顾家姐姐就留下来吧,他们要和咱们赛诗,这不明着欺负人吗?我就信姐姐你,千万别走,好容易盼来个救星呢。”
这一声咱们,将顾青竹也划在了里头,她抬眼略微一看,就认出两三位才参加过秋闱的国子监学生,这个阵容要赛起诗来,的确是没白搭了欺负人的名声。
可顾青竹对于诗词一道不甚精通,别说赵怀信在这她不乐意留下,即使不在,多她一个也是陪坐,起不了半点儿作用,是以笑着点了前面的许芸,轻声解释道:“今日我做东领着贵客过来的,实在是脱不开身,还请唐家妹妹见谅。”
许芸在京城是生面孔,唐蔓垫着脚尖望了半天,浑身似泄了气般失望道:“那...那就一会儿也不成么?”
顾青竹抿嘴摇了摇头,唐蔓难过的叹了口气,转脸一看顾青荷,眼睛一亮道:“不知这位姐姐怎么称呼?可方便与我们一起吟诗赏菊。”
独乐冈附近山势平缓,这条山道更是爬不了几步就能到顶上的观景台,来回只有一条路,顾青荷想了想,不愿错过多结识些人的天赐良机,便留了下来,待顾青竹他们下山时,还在茅屋这里汇合。
如此,顾青竹心情愉悦的入了山,但这愉悦劲儿没过多久,赵怀信从后面缓缓跟了上来,好像压在着她的步子走,不快不慢正巧离的有三丈远,连颂安都蹙起眉头,小声说道:“姑娘,不然咱们停下来让赵公子先过去?”
顾青竹面露迟疑,不过最后仍然点了头,往山道旁边的林中走了两步,原是行个礼的简单事儿,想不到赵怀信却不管不顾的停下来,当着她的面儿要把颂安差遣到他处。
赵怀信穿着盘扣长衫,脸上挂了淡淡的笑意,见颂安没有要走的意思,将目光落在顾青竹身上,道:“在下有事与七姑娘相商,还望让你这丫鬟暂时屏退。”
她心下大概猜得到赵怀信所为何事,可眼前在这山道,时不时有人经过,外面正传着流言蜚语的两人驻足谈话,怎么想都过于引人侧目。
顾青竹思考半晌,如果这次能和他说清楚,倒也值得冒下风险,故而轻声对颂安吩咐道:“你追上去和四婶、许姨她们知会声,我稍微晚会儿子到。”
待四周无人,赵怀信先迈开脚步:“我们边走边聊?”
“好。”顾青竹始终与他保持一段距离,耳边鸟儿鸣声不断,可由于心不静的缘故,也体会不出山更幽的意境来。
赵怀信打听到顾家女眷重阳要来独乐冈,想与顾青竹见上一面,特意推掉其他事宜过来的,无论和苏眉的流言她是否在意,该解释的仍需解释,但目前,想在顾青竹脸上分辨出介怀的神色,还差的十万八千里。
“秋试完当天晚上,田桡邀我去良辰馆吃酒。”赵怀信斜睨着她,放低声音道:“当夜喝的全是烈酒,我们一行便在那儿留宿了,也怪我粗心,大约是早晨回府时被有心之人看见,捏造出与苏眉的传言。
顾青竹点点头,抿唇笑了笑:“原来如此。”
赵怀信可没料到她用四个字便打发了,眉梢微微扬起:“七姑娘是不信?”
“自然不是。”顾青竹理理耳边的碎发,专注的踩着脚下的阶梯:“谣言止于智者,何况这些原本也不是我爱打听的事儿。”
和她俱是没甚干系的。
“你倒是心胸开阔。”赵怀信一副恭谦有礼的模样,见前面阶梯有了回转,且道路狭窄,便停下让顾青竹先行过去:“不过金明池赏荷那时候,我说的每一言每一句都出自肺腑,并无虚假。”
顾青竹移步走在前面,思踱一番,才转过身看着他,轻吸了口气道:“青竹并非不知感恩之人,那日若不是你在圣人面前出言解危,现在我怕是对自己婚事说不的机会都没,说是感激到无以为报都不过分。”
有些话不必说全对方便能懂,况且是赵怀信这种驰骋风月的老手,可他偏偏像不明其意似得,似笑非笑道:“不用别的,七姑娘以身相许就好。”
顾青竹摇头道:“上刀山下火海都行,独这个不行,且上次我也答复过你了。”程家百日宴,赵怀信头次提出这荒谬想法,她便清楚的拒绝了。
赵怀信观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心内挫败感油然而生,静静望了会儿道:“没想到在七姑娘心目中,嫁给我比刀山火海都可怕啊。”
也不是针对他,在顾青竹看来,只要不是嫁给心仪的男子,其他退而求其次的,大概都和刀山火海差不了多少,长辈口中说的相敬如宾那种生活,在她看来就是同床异梦说的好听些罢了。
“只是比喻罢了。”顾青竹叹了口气,也不想再委婉含蓄着绕圈子,于是豁出去大大方方的说了句:“我其实是有了倾慕之人,所以不想让公子浪费光阴在我身上的。”
赵怀信看出她对沈昙有好感,可不代表乐意从顾青竹嘴中听到这个,闻言,脸色渐渐冷下来,一种说不出的急躁心情蔓延至全身,那点引以为傲的谦谦君子形象似乎有点保持不下去了。
“你可知这话意味着什么?”赵怀信紧紧盯着她。
顾青竹怔了下,并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圣人想把你许配给五皇子,也许不会明明白白下旨赐婚,但金明池那次意思却传达到了。”赵怀信用拇指搓着手间那只白玉扳指,慢慢开口道:“你若不想进那宫墙,除我之外可选的寥寥无几,顾大学士桃李遍地不假,但这个时候谁会真敢冒着得罪皇家的险,上贵府提亲?另外,拖延的方法也行不通,至于原因,你只要明白,圣人此举并非单纯为你寻个如意郎君就是了。”
“圣人还有其他意思?”她鲜少关心朝政,瞬间觉得头晕目眩起来,狠狠咬了唇。
朝中的风云暗涌弯弯绕绕,赵怀信并不想仔细说给她听,于是缓了强硬口气,安抚道:“你不用管这么多,除去那些外因,我难道当真让你嫌弃到半分不能考虑的地步?”
顾青竹满脑子猜想圣人把自己和五皇子牵线的深意,听他又问了问题,迷茫着晃了下头:“不是,和嫌弃与否没干系的。”
赵怀信继续孜孜不倦的企图攻陷:“既然不是嫌弃便好,七姑娘说已有心上人,可如今你身陷囹圄,你那爱慕的人为何不挺身而出?”
他当然知道沈昙为何不能直接出面,魏国公府如今可谓多事之秋,现在提亲,差不多就是要拉着顾家趟那浑水,且不提顾家愿不愿意,沈氏一脉那身傲骨,也不能做出如此引人诟病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