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若长了翅膀一般,眨眼工夫,连赵母田氏都有所耳闻,气急之下也不管赵怀信尚在屋里阖眼儿补眠,直截捞起来就是一顿责骂,想当初她千叮咛万嘱咐,见自家儿子确有了些洁身自好的样子,才放心去顾府提亲。
眼下倒好,生生打她的脸啊这是!
赵怀信昨夜睡的安稳,回到琼台后,竟还有想睡个回笼觉的心思,于是和衣而卧,再睁开眼便瞧见田氏怒发冲冠的立在塌前。
事情说解释也解释的清楚,田氏了解自家儿子,他若说单纯吃酒留宿一夜,便真是那么回事,好容易被他哄着消了些气,扔下句‘你自己要讨的媳妇儿,将来娶不到可别埋怨我’就走了。
赵怀信捏着眉心坐了许久,接着把凤九喊进房中,问了下时辰。
“回主子,已经未时过了。”凤九心里头讶异他睡了整上午,停了两息,试探着问道:“您是不是身子不大舒服?”之所以有此一问,因为赵怀信在作息方面极为自律,每日不早不晚辰时起床洗漱,几乎是雷打不动的,若破了例,那便是身体不适。
赵怀信也很疑惑,起身踱了两圈,把昨日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儿回忆一遍,沉吟道:“我母亲方才说的传闻是从哪儿得听的?”
凤九脑子灵活,在门外听到田氏的话,当即就差人去府中和府外都打听过了:“也是巧了,夫人她今日临时想去玉店订一对儿镯子,是在店里听人提起的。”
赵怀信听到这,已经基本确认自己是被沈昙给坑了。
汴梁城关于他的艳事流言不少,即便是金明池赏荷那次,也不曾这么快闹的人尽皆知,且在良辰馆的时候越呆越困倦,当时以为是碧光酒的后劲足,眼下想想,怕熏的香片还是添过料的。
赵怀信不禁眯了眯眼,也不知沈昙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让苏眉也上了他的贼船。
同样一件事,有人欢喜有人愁。
沈昙的想法很简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赵怀信能找来田桡散布消息,他也能花银子寻到七八十号嘴皮子利索的人,各个地方蹲着点儿的嚼舌根。外地许多学子留下来等着放榜,茶馆酒肆大清早便坐满了人,以赵三公子的名号,这事儿压根儿不愁传不出去。
果不其然,早前还对顾七娘耿耿于怀的贵女们,在听说赵坏信迷上个青楼女史后,那愤懑简直能掀起房顶子,而好处也显而易见,顾青竹不再是众矢之的,甚至有些人开始可怜起她来,头次解过婚约也罢了,这前脚刚从火坑里出来,后脚又一头栽了进去。
而宫里,早朝比往日足足超了一个时辰。
圣人例行处理过政务,便提起陕西路私卖军械一事,这案子一直在查,官员们大都听到些风声,本想着还是不痛不痒的汇报下进展,可没料到的是,太子在陈述案件的最后下了定论,说钦差大人已传回密信,上奏西北大营主帅沈原将军,参与到私卖军械一案,并且有通敌卖国之嫌。
大殿中忽然静了下,紧接着一片哗然,众臣纷纷看向站在左侧最前方的魏国公沈鸿渊。
老国公已近杖朝之年,年轻时征战杀场落下满身的伤,照太医们说,能安稳活到这个岁数就是大寿了,如果朝中没有要事,圣人准他每隔五日参加一次朝会。今日并非他必须早朝的日子,但沈鸿渊还是力排众议的来了,倒要亲耳听听那些个玩弄权术的朝廷毒瘤,到底造了什么伪证,污蔑他沈家儿郎。
老国公一辈子杀敌卫国,浑身气魄是刀枪血雨里头洗礼而来的,单用目光锁着你,便会有种被猛虎盯上的错觉,太子手里捧着奏折□□,只觉得浑身如针扎一般,到底顿了顿,才强忍着不适继续读了下去。
圣人在龙椅上坐着,表情倒没见什么变化,半晌才开口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私卖军械和通敌卖国哪一项都是足以掉脑袋的重罪,朕不会听一面之词,宋爱卿。”
刑部尚书宋大人上前一步俯首道:“臣在。”
“朕限你两月之内将案子重新彻查一遍,所有查案人员另行择选,明日把名单呈上来给朕过目。”圣人道。
宋大人应诺后退回队列之中,圣人复问众臣还有何异议,结果真有位年轻臣子手指笏板站了出来,正气凌然的指责沈原将军在军中作风强硬,不少同僚对其颇有微辞,且钦差大人所列出的人证物证确凿,若真需重新审查,他自荐加入以证公廉,末尾还看了沈仲一眼,猜忌他们会徇私枉法的意思昭然若揭。
沈仲向来算不上好脾气,见对方极尽讽刺之力,也是厉声而对,不一会儿许多官员也加入进去,大有在大殿上一争高下的势头。
圣人隔岸观火的态度令老国公十分窝火,如果说昨日让三皇子提前与沈家通了消息,是欲意表明立场,那么现在圣人之举,便是确确实实想借机打压魏国公府一脉。
与老国公同代的将军早已作古,如今国泰民安,年轻将领挣得军功的机会少之又少,想升官职,免不了要攀附朝中现有的官员。魏国公名声在外,由他一手提拔的将领正是朝中的肱骨之臣,而从另一面讲,沈家一家独大的时候久了,圣人心里免不了会有些想法。
伴君如伴虎,即便你是肝胆忠心,也免不得被猜忌。
这番争执最终还是由圣人出面压下了,临近午时才散的早朝,沈仲伴着老国公缓缓走出大殿,以老爷子的脾气,在朝堂上一言不语,定然是真动了怒,他刚想说话劝慰两句,老国公却捂住胸口软到在地上。
******
夜里,顾青竹是从*口中得知老国公在宫里猝然昏倒的。
她原本在院里捣腾那些花草,种的几盆芍药长得太满,想趁着晚上分开盆子栽进去,这一听,手上的小铲子差点丢在地上,呆了半天,才晃过神考虑着寻人去问问,可事情刚出,派人去魏国公府又怕太唐突,还是颂安在旁边提个醒:“姑娘莫急,老爷虽说不上朝,但大爷每日从外头回来,都会同他说会儿子话,这么大的事情,说不定老爷会知道呢?”
顾青竹一路秀眉微蹙,到了父亲那里,张姨娘正端了汤药放在桌边儿晾着,见她来愣了愣,而后问道:“姑娘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我来看看。”顾青竹笑着往里屋看一眼:“我父亲在忙么?”
张姨娘往桌上摆了几碟瓜果,见她脸色不对,也没再客气着让吃东西,紧走几步挑起帘子往里面瞅了瞅,点头道:“进去吧,老爷也没在休息。”
顾青竹哎了声,顿了下,转身将药碗放在托盘里:“我顺带把药送过去就好,姨娘不必操心了。”
顾同山自从知道女儿中意沈昙后,对魏国公府上的事儿相当上心,是以顾同林和他说起老国公病倒时,还多问了两句。魏国公府和顾家近两年关系不错,顾家大爷回府便和李氏提了提,明日少不了派人送些药材什么的去沈家,得提前制备好。
“下午听你大伯说起,老国公是中了风。”顾同山摇头道:“圣人从太医院挑了好几位太医,眼下都在魏国公府为沈国公医治,但愿能妙手回春。”
顾青竹的两只手不自觉的攥在一起,族中也有其他长辈曾经得过这病,轻点的偏身麻木,口舌歪斜,再重点儿马上猝死的都有,再可怕不过。
顾青竹捏着勺子不停搅动着汤药,待冷的差不多了,才递给顾同山道:“爹的伤便是明善堂的许郎中治好的,太医们医术好是好,可有时候却是明哲保身的多,不知道能不能请许郎中去...”
话没说完,顾同山便摆了摆手,不甚同意道:“许郎中善于诊治的是外伤。”
“也是,若是好的话,沈家应该早请去的。”顾青竹叹了叹道:“父亲快趁热把药喝了吧。”
顾同山看出来女儿的心思,可他身为父亲,考虑的自然要多,因着沈原将军的案子,顾青竹和沈昙的婚事眼下说不成,故而他也没有再告诉府上其他人。魏国公府门风如何,他心里面有谱,案子总有查清楚的一天,两个孩子的事推推也无妨,但是如果老国公这次病重没撑过去,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沈家大爷沈仲身为武将,如果丁忧是不用解除官职,朝廷另行给假期百日,但沈昙却不行,他才参加过秋闱,身无官职,照例至少要为沈鸿渊守孝三年的,期间不得行婚嫁,不预吉庆典礼。
三年后自家女儿便是十七周岁,若是两人定过亲倒还好,可这世事无常,加上圣人如今的态度,顾青竹的婚事不得不早日落定。
父女俩各有各的操心处,顾青竹坐了会儿便回了自己院子。
颂平带着几个小丫鬟收拾好芍药花盆,挑了几盆开的好看的,放在顾青竹卧房窗户正对面的花架子上,结果就在搬花的时候,发现鸽笼上面竟然又站着一只灰扑扑的小鸽子。那小鸽头顶有撮白绒绒的毛,若没有这块毛,黑乎乎的还真瞅不见它。
顾青竹和颂安刚进门,颂平抱着鸽子可跑了过来,一手挠着小东西的脑袋,一面笑道:“姑娘,咱们又多了只鸽子,约莫是沈大公子差来送信的。”说着从鸽子腿上揭开个小纸卷拿给她看。
顾青竹捏着纸条子楞了楞。
要说两人也真是心意相通,她在路上绞尽脑汁的想,灵光一闪,记起沈昙说过寄养在这的鸽子可以用来送信的,于是紧赶慢赶的回来想写点东西稍过去,没想到他倒是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