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在龙宝儿身下蔓延开,像是荼蘼花开。
琉璃身上多处焦黑,腰间更是一片血肉模糊,她的眼中却是泪光闪动。
“龙宝儿……”
嘴唇已被她自己咬得鲜血淋淋,忽然,她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眼中的痛苦渐渐平静,她拔出短剑,将其收回到银光扇中。琉璃缓慢却极稳的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死不瞑目,面容极度扭曲的龙宝儿。
再开口,她的声音已完全平静下来,“龙宝儿,你该死。”
身体的疼痛令她不由自主的颤抖,缺了两根手指的左手,更是不断地痉挛着。然而她的脸,却是一种麻木的僵硬。
连眼睛被生生刺瞎,整个人从里到外,每一分每一寸被烧成灰烬的痛苦,她都咬着牙挺过来了,这点疼根本就不算什么。
伸手一招,龙宝儿手上的储物袋就飞到了她手中。
她用净尘术将自己理干净,就站在龙宝儿的尸体旁,将从储物袋中找到的外伤药给自己涂上。这些药都是明心道君留下的,其中蕴含了些微的仙气,因而她用来效果也不错。
左手残了就让它残着吧,无缘无故她才不想经受浴火重生的痛苦。更何况,她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涅槃,不是到了伤重必死的时候,她也根本无法涅槃。
拿到龙宝儿的储物袋后,琉璃才发现,原来龙宝儿的符箓,竟然已经只剩一张五品爆火符,伤药也只剩下一点,勉强够她这次用。
如此看来,龙宝儿用符箓杀了二花之后,拎着二花过来,就是想引她出来。
或许龙宝儿以为,她身上还有明心道君的符箓,所以打的就是杀人夺宝的心思。
可惜……过去她对龙宝儿百般忍让,这次却是要取龙宝儿的命!
二花的尸体之前被龙宝儿甩出来,已经被爆火符毁了,琉璃没有试图去寻找。
她直接将储物袋重新扔到龙宝儿身上,走到几步外,把那最后一张爆火符扔到龙宝儿的尸体上,在轰然爆炸声中,头也不回的离开。
……
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琉璃自己也说过,要改掉身上的毛病,那般的痛苦滋味,不异于将自己的皮扒一层下来。
所以,即使在某些时刻,将毛病改了一时,但如果依旧没有完全想通,完全放下心中的执念,那份执念便如同枷锁一般,松了一时却依然会再次收紧。
任何人,最大的敌人都是自己,如果轻易就能将之战胜,世界大概会变成“超级天才多如狗,成功人士遍地走”的景象。
琉璃知道自己身上有枷锁,她心软,就算愤怒也都是一时,过了之后她总还是忍不住心软。
即使已经杀了龙宝儿,她心里却依然像是坠着一块大石,放不下……放不下……即使已经清楚地知道,这是不知何时深深扎根在心中的执念,却依旧无法克服。
她就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尽管已经看清楚自己面前挡着一面墙,但却不知如何将之打破。
潮湿憋闷的土穴中,身下是腥臭的青苔,琉璃如同一只狼狈的土拨鼠一般,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小七,我只剩下你了……”
距离她第一次杀人,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即使她是真的把龙宝儿杀了,可本性这种东西,又哪里是朝夕便能改变的?
小七听不懂琉璃的话,但却能感到她的悲伤。他安安静静的站在她的膝头上,睁着一双纯净的绿色眼睛,疑惑的望着她。
“小七,我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悲,都到如此境地了,我想起自己杀死龙宝儿的那一刻,竟然还是……小七,你说我,是不是天底下第一蠢人?”
琉璃双眼空洞,脸上忽然一痒。她垂下眼去看,原来是小七扒着她的下巴,舔她脸上的泪水。
琉璃把小七托起来,让他把自己脸上唯有的两滴泪舔干净,才缓缓道:“虽然我已经下了很多次决心,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再也不想哭……”
她说到这里,小七突然揪住她耳畔的头发,在她耳旁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
琉璃连忙用袖子抹了抹脸,将小七托在手里,“你说你闻见这附近有一株千年玉髓芝?”
小七得意洋洋的点点头,于他而言,琉璃的泪水就是他的蜜糖。此时他刚得到了满足,自然也愿意出点力,当下就指着土穴外面,表示要带琉璃去找。
小七对灵植的感知从来就没有出过错,琉璃略一思索便将牙一咬,给自己施了个净尘术,手脚并用的爬出潮湿憋闷的土穴。
谨慎起见,她并未将飞行法宝唤出,而是轻快迅捷的在林中奔跑起来。有小七给她指路,她在森林中,就像游鱼入水。
小七乃是仙草化作的精魅,虽然看起来毫无战斗力,但有他在,周围的植物都会更友好几分。小七虽然不靠谱,但偶尔他听见其他植物示警,也会告诉琉璃。
莫看植物不言不语,它们同样属于有情众生,有别于土石,机缘成熟一样可以进入人道,乃至修炼成仙,所以它们也有自己的情感和语言。
“咝……”
头发突然被狠狠揪了一下,琉璃倒抽一口冷气停下。小七下手没轻重,也不管琉璃还疼着,拉着她的耳朵往后拽了拽。
以往有明心道君收拾小七,他还收敛一些。现在他吃多了琉璃的眼泪,不但胆子大了,力气也大了不少。
但此时琉璃顾不上责怪小七,因为她也隐约察觉到,前方怕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不顾小七反对,她反手将他塞进灵兽袋,像一只灵巧的鸟儿,在树冠之间飞跃前进。
无论多么细嫩的枝条,都能化作她的跳板,她的身体就像一团轻飘的羽毛,前行中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于其他修士而言是障碍的树木,于她却像是一条空中走廊。
足足在树冠间奔跑了半个时辰,她脚下一顿,远处突然响起一声炸响,恐怖的灵力波动令琉璃倏然色变!
这样的灵力波动,动手之人的修为,莫非是化神期?而且这一声炸响,必定是自爆无疑!
小七说的玉髓芝就在斗法的方向,莫非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琉璃一边暗自思索,一边躲在一棵巨大的铁杉后面。
片刻后,灵力波动略平息。察觉并未再有异动传来,琉璃才加快速度向先前有修士自爆的方向赶去。
其实一株千年玉髓芝,在她眼里真不算什么。之前明心道君隔三差五给她做素馄钝,这东西都是拿来炖汤的。
但现在她一穷二白,若能得了这千年玉髓芝,带回去给大龙道尊泡酒也是不错的。
很快,琉璃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片刻后,她站在一片尸骸当中,只觉得胃部一阵阵的抽搐。
她不知道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此时这里到处都有人的残肢断体,她甚至根本看不到一具完整的尸身!
并不寂静的密林中,日光渐弱,黑暗悄无声息的滋生,一点一点吞噬了光明。巨大的树木只剩下狰狞的断裂处,泥土与血混合在一起,血腥中掺杂着一股*被焚烧的焦糊臭味。
即使在灵兽袋里呆着,小七也似察觉到了这里的惨烈,不再闹腾着要出来。
但偏偏在这一处,连泥土都变成不详暗红的地方,有一只完美得仿佛白玉雕琢而成的手,轻轻的搁在一片浸透了鲜血,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摆上。
而琉璃想要的那一株玉髓芝,此时正静静地躺在这只手中,好像是从污浊的血泥里,开出的妖娆毒花。
琉璃小心的绕过那些残肢断体,来到玉髓芝面前。她这才看出,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完整的人。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人竟然还活着!
眼前这人虽然手上干干净净的,但却绝对称得上“浑身浴血”四个字。他整张脸都被血糊住了,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
虽然污血糊了一脸导致看不清相貌,但只看这人的手,琉璃就知道,他的相貌必定不凡。人的外貌很多时候都是“配套”的,而且很多时候相貌在于后天保养。
看这人能把自己的手都养得这般美,想必不会是个丑人,而且很可能有点自恋。
但琉璃没兴趣去查看这人的长相,一个将死之人,何必要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她手持一把银光扇,指头在扇柄末端一按,一柄锋利无比的短剑从扇中弹出。
而后她蹲下来,将短剑抵在这人的心口,只要她轻轻一用力,他就会死去。
杀了他,杀了这个人,这不就是你来浔山秘境历练的目的吗?
琉璃,这不是手软的时候,你来这里,不就是想学会狠心和无情吗?
快动手啊,反正他也快死了,你不过给他个痛快而已。
你怎么还不动手?反正修士都是这样做的,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不多你一个。
难不成你忘了,正是因为你不狠,才害得老铁翅和二花……
“够了!”
琉璃低吼一声,止住脑子里纷繁复杂的念头。
她咬着嘴唇,把手中银光扇的利刃,对准眼前之人的心脏。
“对不起……”她喃喃自语。
然而那微弱的心跳,却像是一条小蛇,缠着她的短剑,攀上她的手腕……
“我……”
她忽然收回银光扇,缓缓的捂住脸,好像这样就能逃避自己的软弱。
“我下不了手……你与我无冤无仇,我下不了手……”
手心里一片湿热,她突然很想就这样坐在地上大哭一场。但是她没有,因为她知道,就算她在这里哭到昏厥,也不会有人来安慰她,给予她救赎。
她的发泄,她的情绪,她的眼泪,在此时此地除了会招来猛兽和敌人之外,没有半点用处!
小七在灵兽袋里踢了踢腿,琉璃没有立即将手从眼睛上拿开,但她却放开灵识,果然发现有一群修士,正在向这里靠近。
琉璃费力的深呼吸,恶心的腥臭味道灌入胸口,提醒她这里不是美丽祥和的天界,而是充满了血泪与冷漠的人间。
在这里,她不能放纵,她必须冷静!
心终于重新被压制得平稳下来,琉璃把手从眼睛上拿开,动作利索的收起掉在一旁的银光扇,掰开眼前那只漂亮的玉手,将玉髓芝收入紫玉镯。
此时她除了眼睛有些红之外,根本看不出刚刚哭过。
而后她发泄一般,狠狠扯下男子腰间的储物袋,力气大的把男子原本就快断了的腰带,也一并扯断了。
紧接着她弯下腰,将这几乎仅剩一口气的男子,往肩上一扛,祭出飞剑赤眉,沿着原路返回。
有小七指路,琉璃这一路绕过了两处斗法现场,凭着灵活的身手和敛息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回了土穴。
这处土穴却也不是随意选择的。
这地方的树木位置长得有趣,无意中形成了一处天然阵法。虽然琉璃临时挖出来的土穴又小又脏,但用以藏身却是再好不过。
那仅剩一口气的男子被琉璃驼回来也没咽气,生命力倒是挺顽强。
琉璃将他放在土穴深处,便立即又在土穴外布置隐踪阵,完全没注意到土穴中的男子,悄悄睁开了眼,看清她之后便又将眼闭上。
琉璃迅速布好了阵,总算暂时松口气,来到男子身边坐下。
或许是天意,在她犹豫不决,是不是要捡起银光扇杀了这男子的时候,小七提醒她有其他修士靠近。
所以她才当机立断,把自己心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丢,直接遵循自己的第一直觉,扛起这唯一的活人离开。
她不知道随后那一群人,是不是在找她身边这个人,更不知道身边这人先前都遭遇了什么。但她知道,在那一瞬间,她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把他留下!
没过多久,先前小七提醒她注意的那群修士,就再次出现在她未收回的灵识中。
琉璃的灵识探查之法是明心道君所教,脱胎于仙人的神识探查法,比寻常修士使用的方法,不知高明了多少倍,倒是不虞被发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