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乐快手快脚地穿好了衣服,把全是汗水的床单扯出来扔到地上,继续躺在床上裹着被子,顺脚在男人腰上踢了一脚。
“太臭了,靠靠靠,离我远一点!”他捏着鼻子,“恶心死了你身上的味道,别人是狐臭,你他妈是蛇臭!”
“就你鼻子灵。”男人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翻看着林小乐桌上的书,“别人都闻不到。”
林小乐那些都是八卦杂志,说的全是娱乐圈里的那些事儿。他长得不错,因而自小就揣了个进军娱乐圈的美梦,学习乱七八糟的,打扮倒是讲究。但他没演技没天赋,拍戏连连碰壁,又不舍得卖屁股,毕业之后在圈里混了一阵子,实在没指望,只好灰溜溜回来了。但八卦娱乐杂志还是要看的:身不在其中,心却紧紧相连。
杂志上写满了乱七八糟的话,仔细一瞧,几乎全是一个名字。
“鬼上身之后,你还写诗啊?”男人掀开一页,念出了小孩的姓名,“妈妈对不起你,我的……”
林小乐披着被子冲下床,一把夺过那本杂志,扔进了垃圾筐。
“都是你乱讲!”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恼,“老子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每天一闭眼睛就做梦,一做梦就哭!要不是你跟我说吃了药随时可以融合,我才不做这种蠢事!”
男人扯了扯他披在身上的被子,一下没扯下来。
“你在说什么啊?”他温和地笑着说,“确实可以融合,现在不是成功融合了吗?”
他示意林小乐看床尾的云豹。林小乐清醒之后,他的云豹也完全显示出来了。云豹颈上有一圈稀疏的狮子鬃毛,但最奇特的是它有两双耳朵:一双猫耳,一双犬耳。
“多好看啊,对吧。”男人一把将林小乐抱在怀里,隔着被子摸他的腿,立刻感觉到林小乐开始发颤,“怎么那么怕我,嗯?我怪你了吗?你这次没把钟妍带回来,还暴露了协会的踪迹,宁哥怪你没有,你凭良心讲讲?”
他脚下流淌出一片雾气。
和其余人白色的颗粒状轻雾不同,他脚下的雾气是灰黑色的,沉滞、凝重,又带着隐约的暴戾。
但男人脸上的神情仍旧万分温和。
林小乐抖得更厉害了。刚刚张口就骂,现在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颤抖着从被子里伸出两只又瘦又白的手,抓住男人的肩膀:“宁哥,老大,我错了,你收回去……我胡说的,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没办法适应啊。我一男的,带*的爷们,每天晚上下腹疼得不行,凯凯说是因为钟妍死的时候正好来姨妈,所以我每天子宫疼……老大,我没有那玩意儿的啊!而且,而且我每天做梦都是那个孩子,太惨了,他还那么小……”
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唇,抠开了刚刚凝结的血口子。
林小乐顾不上疼了,死死抓住男人的肩膀不放。他的脚下全被灰黑色的雾气包裹,如有实质的雾气正缓慢没过他的小腿,传递来冰冷的死气。整个房间的地面仿佛充盈着沉重的铅水一般,直冲脑门的爬虫类腥臭味令他眩晕。
那灰黑色的浓雾里有蛇在缓慢游动。它的脑袋上竖着两只羚羊的角。
“我说错话了,我错了真的宁哥……我就是心里头难受,钟妍是个妈,她孩子死了,那种难过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我也受不了,我真的……我跟凯凯看电视,一看到小孩我就开始哭,控制不住……我没办法啊老大,你别这样,求你……”林小乐话都说不利索了。他的双腿已经被蛇紧紧缠裹着,灰黑色的雾气仍在缓慢上升,就要没过他的膝盖了。
这是他最害怕的惩罚。
这个人的精神体力量会强行入侵他的身体,扫荡他的精神世界。而他完全无力抵挡,就像被人从里到外完完整整清洗一遍似的,所有东西都翻了个个:五脏六腑会被倒腾几遍又安放回原处,骨骼、肌肉、血管会先啪啪爆裂再恢复——就算林小乐知道所有的*疼痛都只是对方精神体强迫施加的影响,就算他的理智清楚地告知他身体实际上没有任何损伤,但这种被强行施加的、只存在于臆想之中的痛苦比真实的疼痛更可怕,它会从小到大,越来越剧烈,而你没办法昏厥,只要稍稍传递出逃避和自我保护的愿望,蛇的长信就会让他立刻恢复清醒。
他真的害怕。
云豹已经缩了回去,并且因为这个远比自己强大得多的精神体施加的压力而瑟瑟发抖。
林小乐脑袋开始疼了。他又流了眼泪,这回是怕的:“宁哥……”
男人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次你犯的错,我可没跟总部还有会长报告过。除了你,我,凯凯,谁都不知道。我对你不好吗?”
“好……特别好……”林小乐哭得鼻涕都出来了。他的恐惧和精神体的恐惧叠加在一起,效果十分惊人。
男人捏着他的下巴:“可你还骂我。”
沉重的雾气忽地膨胀,像一个手掌,顿时将林小乐整个握在了里头。
有丝缕雾气从门缝里淌了出去,流经三楼地面,顺着楼梯飘散。
一楼看电视的女孩已经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一只蓝眼睛的布偶猫依偎在她的身旁,蓬松的尾巴足有平常的四五倍长,正圈着女孩。
女孩摸着布偶猫的头,它头顶有两只小角,像是长颈鹿身上的所有物。女孩揉揉那角,抬头往上看,只见一丝灰黑色雾气从上而下逸散。
她冷得一抖,竖起耳朵时还能隐约听到林小乐被闷住了的惨叫声,忍不住小声说了句“变态”。
耳朵里轰地一声巨响,章晓被吓了一跳,立刻摘下刚戴好的头盔大口喘气。
高穹也摘了自己的,转头瞧着他:“你怕这个?”
章晓是挺怕的,但不愿丢面子,直起腰说:“就是有点儿突然,被吓的。”
严谨示意他俩带上头盔:“那我换一个,不要世界大战的剧情了。”
高穹:“世界大战是什么?”
“回家让章晓给你讲。没必要记住障碍物的标志。”严谨快速说,“当做自己置身于城市之中就行,这次选丧尸……”
章晓一愣,大叫:“不要丧尸!!!”
严谨:“太迟了。”
从头盔看出去,原本杂乱单调的实训室已经变成了黑夜中的废城。三人站在道路中央,路面停满了已经无法启动的汽车,下水道口敞露着,水蒸气从下面冒出来,还有似有若无的撕咬声。路灯柱上的灯还是好的,但斑斑驳驳都是血迹和划痕,几具枯槁且残破的尸体堆在路灯下,有一位还亮出满口獠牙,徒劳地伸长手臂往上抓,但胸口开了个大洞,已经没动静了。一只灰褐色的小猫蜷在路灯顶上,可怜巴巴地喵喵叫。两具人类的尸体被悬吊在“银行”字样的大楼门口,双腿齐齐没了。
视野中央闪现着倒计时的阿拉伯数字:10、9、8、7……
严谨的声音传了过来:“章晓,注意听我的指示。不要怕,我和你的哨兵都会保护你。”
章晓磕磕巴巴:“好、好的。”
“释放你们的精神体。”
恐狼和叶麂同时从两人身上窜出,状态漂亮地落在黑暗的路面上。叶麂身上像是环绕着一层朦胧的光,城市里的街灯与月光照着它,它回头看了章晓一眼,小脑袋晃了晃,眼神里是带着些许紧张的疑惑神情。恐狼没有叶麂那么害怕,它伸长了脖子,长长叫了一声。
声音在楼群间来回反弹,远远地消失了。
“章晓,尝试用你的精神体力量连结你的哨兵。”严谨说,“不用管我。”
叶麂抖动自己的身躯,忽然消失了。泛着亮光的雾气环绕在三人身边,章晓摸索着,握住了高穹的手。
他的叶麂,他卑微的力量,像是突然找到了出口;恐惧消失了,他触碰到了某种不属于自己的情感。
那是高穹的。
高远的、冰冷的天空,呼呼啸叫的风声,他一个人站在雪原里,等待着章晓走近自己。
情绪像丝线一样密密纠缠。高穹的手略略用力,和他的手指缠在了一起。
恐狼抖了抖身上的毛。它很快乐,很安心,脚下即便仍旧是冰冷的地面,但躯体内部全是温暖的。
章晓不敢深入。他回忆着课堂上教的内容,小心翼翼地在高穹的情绪里进行疏导。但高穹的精神世界里并没有什么需要疏导的地方,它太过空白了,雪极厚,反射出刺目的阳光,让章晓的眼睛生疼。
从密布的楼群里,摇摇晃晃地走出几个衣衫褴褛的尸体。
“开始攻击和保护。”严谨的声音很冷静,甚至有些轻松,“初级难度一共是二十个丧尸,很简单的。”
恐狼发出了威胁的低吼,爪子在地上抓挠。
章晓忽然撤离了高穹的精神,叶麂啪地落在地上,和恐狼站在一起。
严谨笑道:“好玩吧?第一次进入哨兵的精神世界,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高穹:“没有任何恶心的东西。”
章晓没出声。他在回忆自己脚下的那个物件。
它被雪覆盖了,但还能看得出是一副眼镜。
一块镜片碎了,上面还沾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