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吹的屋檐下的红绉纱灯笼吱呀作响。
乔若素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有稳婆着急的唤道:“姨娘,你倒是再加把劲啊,熬过这阵,孩子就该出来了。”
丫鬟婆子陆续端着铜盆鱼贯出入,皆是一脸的焦色。
许是发作的时间长了,乔若素的脸色略显苍白,一双眸子早就没了昔日秋水般的娇媚,那满眼的空洞宛如再也填补不尽的深渊。
她虽出生簪缨世家,庶女的身份使得她这辈子能够自我选择的机会太少。
乔若素神情恍惚的看着青瓷缠枝纹的大瓶里几只开败的梅花。
两年前,她步了姨娘的后尘,嫁给了长信侯世子爷做妾,可笑的是,世子文天佑的正妻却是她的嫡长姐。
她犹记得那日,长姐乔若婉回门探亲,对她说:“三妹,你已及笄,像你这样的身份充其量也就嫁给普通世家的庶子,又或者只能为妾,与其这般,还不如跟在姐姐身边......”
乔若婉身为乔家嫡长女,所有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连姻缘也不例外。只可惜嫁入文家三年依旧无所出,她又不甘心抬陪嫁的丫鬟为姨娘,那样身份的女子生出的孩子,就算寄养在自己的名下,也改变不了出身卑微的事实。
于是,她想到了自幼孱弱无依的乔若素。
虽有嫡庶之别,可毕竟是姐妹,想必那孩子长大了也不会跟自己生疏到哪里去。
乔若素起先是不同意的,可长姐又说:“三妹,你也知道远哥儿是二房唯一的男嗣,他又在母亲院内养着,这今后肯定是要进学中举的.....”
乔魏远是乔若素的胞弟,她自然听出了长姐是在拿弟弟威胁她。
她最终还是答应了长姐,成了文天佑的妾,其实这件事只要父亲同意,她就没有置啄的余地,乔若婉特意询问她的意见,也算是人前人后做足了脸。
第二年,她就如了长姐的愿,顺利怀上了孩子。
隔扇被人打开,丫鬟青墨端着黑漆红绸托盘轻步走了进来,她屈身说道:“姨娘,夫人让奴婢送来了参汤,说是八十年的野山人参,价值千金,奴婢服侍您喝了吧。”
一阵风从隔扇吹进,带着午后的柔暖,乔若素却感觉周身一阵凉意,她苍白的嘴角泛起一抹几不可闻的讥讽。
果然是她的好长姐,凡事都做的滴水不漏,在外人看来,她是如何的忍气吞声,如何的善待庶妹,又是如何的打算含辛茹苦养大庶妹的孩子,她善良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肮脏龌龊的心。
二女共侍一夫,本是上不了台面的丑事,却硬生生被她演绎出了一场佳话。
乔若素望着窗外还未-打-苞的海棠花树,突然想起了姨娘临死前是何等苦雨凄风,而自己此刻不正是和她惊人的相似么。
青墨见她面色煞白,又轻声唤了句:“姨娘?趁热把参汤喝了吧,有了力气才好把孩子生下来。”
是啊,孩子,长姐也罢,世子爷也罢,所有的人只想从她身上得到这个孩子,再无其他。
乔若素什么都清楚,奈何天性懦弱,她不会争,也不想争。
又或者,她想争的人不是文天佑,不是所谓的世子夫人。
腹部的剧烈疼痛突然消失了,她低喃了一句:“花开了。”
青墨闻声朝着乔若素看的方向望了过去,这个时节哪里有花开?“姨娘,喝口参汤吧。”青墨舀了一勺暗黄的老参汤递到她苍白干裂的唇边。
忽的,清风徐徐而来,吹掉了搁在案几上的几朵高丽纸叠成的马蹄莲,似落了一地的琉璃,刺痛了她的眼。
耳边嗡嗡作响,思绪飘飘荡荡的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正值阳春白雪,满城的柳絮飞扬起舞,老太太领着乔家众姐儿上山踏青,隔着远远的人群,乔若素觉得有人在看着她,她极目望去,少男热切清澈的眸光撞进了她的心坎里。
他穿着一件宝蓝色洗的白发的长袍,面若冠玉,站在通往山顶的石阶上朝着她笑。
那时,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男女七岁不得同席,他却总能想着法子不期然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乔若素知道他是长信侯家的庶子,文世子的三弟,文天漠。
有一日,她被母亲罚跪两个时辰,那样冰寒刺骨的雨雪天,岂是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承受的?文天漠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消息,愣是悄悄翻了乔家的院墙,跌破了膝盖也要陪着她一起跪。他说:“别怕,旁人看轻你不要紧,你自己可要学会自保。”
两人,一个是乔家不起眼的庶女,一个是文大将军的庶子,似乎总能体会彼此的处境。
文天漠在文家的待遇并不乐观,他却时不时给她送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跌打伤药,好像自己每次受罚,他都知道似的。
十三岁生辰那日,那人光明正大的来了乔府,屏退了丫鬟和小厮,将她拉到假山后,吓得乔若素惊慌知错,他安慰道:“素素别怕,我.......我就是想告诉你,等我这次秋闱高中,我就来提亲。”
少年面色-潮-红,说完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大步离开了。
少女-春-心-初-动,满心满眼的盼着,彼时,她以为他会是救她走出牢笼的希望,她以为只要离开了乔家,她就能称心如意的过活。
于是,她安静的等着.......可从那以后,却再也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再也没有.......
再后来,少年不知为何在秋闱之后跟着长信侯远征去了,提亲的事也没有了下文。
直至上月末,边陲传来消息,文家三公子中了敌军埋伏,战死沙场。乔若素怎么也不会想到时隔几年会听到他马革裹尸的下场。
这一直空落落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刺痛了,呼吸变的困难。
婆子在面前唤道:“姨娘,再加把劲,快看到头了。”
乔若素已经听不清了,脑子里还回荡着他说会来提亲的那句话,她等到了及笄,等到入了文府,如今再也等不下去了。
她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好像看见了柳姨娘在朝她招手,也好像看见了那人如玉似月的脸。
乔若素好想问他一句:你说过要娶我的,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