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明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再次落到天上,忽然只觉那一片片正在舒卷生灭的白云,仿佛骤然间也变得无比沉重,他在梵音寺中乃罕见的修炼佛门「金刚慧剑」的人,所谓慧剑,便是能斩断一切烦恼的智慧,修行此道大成者,一剑通慧,舍己渡人,乃佛门极为高深的一门佛剑真法,非身居大智慧的人不可修得,所以净明以小小年纪谙得此道,才被视为继其师兄净尘外又一佛门翘楚。
只是无论是佛之剑还是道之剑,万变都不离剑道之中,燕惊尘乃世间当之无愧的第一剑修者,能随意一剑化成世间千万法道,可谓海纳百川,包罗万象,身为燕惊尘亲传弟子的林辰,在剑冢意境接过了燕惊尘毕生剑道所得尽数凝于一剑的那道剑意,虽然还远达不到师父的程度,但一身剑意以及在剑道上的远见,早已远超他自身道行的境界。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如今他浑身上下,言行举足,都无不充斥着剑道一往无涛的jīng神气魄,在有那么个程度境界的修行道行的人看来,这个人身上的一切都无不是剑,无论是披乱的黑发,飘摆的衣袂,目光背影甚至他的声音,那是何等令人惊心动魄的气势。
能亲身感受到如此强大到极点的剑意,便是净明修的是仁慈无争的佛剑,也不禁为之目眩神迷,如痴如醉,剑意中的他如堕巨渊深处,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磅礴压力,他便如一个溺水的人,在怒海狂涛中挣扎沉浮,片刻之后,净明已是脸sè苍白,呼吸急促,身上的汗像瀑布般涌出,明明知道这是自己所能支撑的极限,可他就是不愿意闭上眼睛,随着天上那动静越来越大,那剑啸之声越来越响,净明脸sè也越来越白,整个心神眼看就要被那可怖可畏的剑意所撑破,便在这时,云天上那阵阵有若龙吟的浪啸之声,忽如海cháo退却一般,戛然而止,四方风起云涌亦慢慢平复下来,一切都归于沉寂!
净明身子剧震,整个人顿时从那天河倒悬般的剑海中退了出来,却见眼前一道幽光追星赶月一般飞来,安安静静落到身旁男子身前。
林辰摇头笑骂一声,手掌覆上剑柄。
那一刹那,净明霍然瞪大了眼睛,竟有一种从来未有过的错觉,仿佛看到一柄神剑正缓缓从万古寒冰中抽出,只是多看了一眼,双眼便被凌厉剑意所侵,顿时开始刺痛流泪。
那把剑没有外在真实的形状,只有无穷无尽的剑意,却强大到极点。
“你还好么?”恍惚间,忽听一把温和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这个梵音寺的年轻小僧,身子顿时一颤,眼前错觉如云烟尽散,四周还是这片天,这片崖,这片亭,这个男子,那把剑正安静地被他负在背后,再也不见丝毫异样之处。
林辰正微笑着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嘴边挂着一抹淡淡笑意,净明一手触面,脸上泪痕仍在,微温的感觉从指尖传来,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合十长揖及地行礼,诚恳说道:“阿弥陀佛,施主点拨,能看到如此剑道,小僧实在感激不尽。”
林辰笑了笑,咳嗽几声,一手在胸膛上印了几下,缓了缓气息,才道:“你照顾我多rì,应该知道我如今情况,一身道行十去**,可没那个能耐点拨你,要谢,就谢这个顽劣的家伙。”
他看了眼前这个梵音寺的年轻弟子一眼,随即转身负手,眺望远处,平静的脸上不知为何仿佛带了几分惘然,静静地道:“不过你能从它身上看到我师父残留下来的剑意,也是你的机缘,你可知道,这个世间,或许再也没有这样的剑了。”
清风从对面吹来,林辰披散的长发飘在风中,染着太阳的金焰,他有些嘶哑的声音慢慢变低,只有一双眼睛仍是默默凝望着远方,仿佛要从天边那里看出谁的身影来。
净明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看着他的背影,还有斜挂在他背上的那把古剑,神态认真道:“有的。”
林辰一怔,回头看去。
却见净明面上神情颇为天真清秀,微笑接着道:“那就是你的剑啊!”
我的剑?我的剑……
林辰一下子呆住了,如遭雷击,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师父的忘尘剑不再,他知道那是因为燕惊尘的剑道已然站在世间最巅峰,再前一步即为苍天不容,必遭天谴,而巫帝同样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以佛门无上大神通困迫燕惊尘于心境中,迫他作出抉择,他却没想到燕惊尘宁愿弃剑,也不愿踏出那一步,只因有放不下的东西,有无法舍弃的人。
林辰心头中一直有块巨石压着,虽然知道师父是为了什么不愿意再拿起剑,也知师父一旦再拿起剑,那他面对的将会是什么,可他仍是无法释怀。
修行界,乃至整个世间,或许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发生变化,但却一定会因为少了燕惊尘的剑而缺少最jīng彩的一部分。
然而净明这句话,却让林辰霍然惊悟,一番苦涩之意,从深心之中泛起,他忽然明悟了燕惊尘在剑冢中教给自己那一剑时,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师父的忘尘剑随风而逝,但他却把真正的忘尘剑交给了自己。
林辰闭上了眼睛,也不管体内反复无常的伤势,细细感受着他修行至今的剑意,没想这一体会之下,整个人竟是顿时怔住了,如果说他往rì剑心历经磨难而洗练得一片通明,剑意如滔滔长河,那他此刻脑海中所见到的,竟是一片触目惊心令人震撼的沧海大渊!
多年前,他刚拜入蜀山忘尘一脉之时,师娘明月禅便曾告诉过他,朝闻道,夕可死,修仙修行,本来就是登天之路,没有半步捷径可言,究竟能走到修行道的那一步,也只能看个人的造化,就算蜀山是剑宗名门,蜀山剑修中人也得一点一点积聚修行道行,磨砺剑心,洗练剑意,以求让自己在剑道一途上走的更远,然而每个人的际遇都不同,绝大多数的人终其一生,其剑意只能化作一片池塘,便身陷淤泥不得前进,有人或许能化作一片湖泊,那也只是一少部分资质极佳的人,至于能化作大江大河者,已是世间强者之属,一如蜀山首座这等凤毛麟角的存在,他也曾问过明月婵,被誉为一代剑神的师父,他的剑意到底能化作什么,只是明月婵却只笑着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
直到今rì,他终于明白师娘当rì为何说不出来,因为师父的剑意,若没有亲身体会过,是根本难以言喻的。
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说的正是他此刻心中的感受,因为看过了一次世间极致的风景,所以沿途一切都不再是风景。
他的剑意,也悄然从一片长河,变得波澜壮阔起来。
林辰睁开眼睛,眼眸里的明亮要胜过浮云中留住的晨光,被他看了一眼的净明,竟是没由的心头一震,只见林辰虽然依然面容惨白,容颜疲倦,但在这闭眼睁眼不过顷刻之间,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浑身都充盈着欢欣鼓舞的勃勃生机。
净明不知那无形之中的一切,可此刻却能清楚感受到林辰身上的变化,不禁双手合十,眼中甚有喜sè,轻轻颂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林辰长长吐了一口浊气,解开了心结,仿佛整个人也变得神清气爽起来,他忽然想起昏迷这些rì子中所感受的那一幕幕模糊印象,不禁问道:“小师父,不知蜀山的人现在在哪?这一月多可还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净明微微一笑,似乎早知林辰会有此一问,道:“蜀山的各位师兄早已启程返回蜀山了,我寺中现在除了玄门一些前辈高人,各门各派留下的人也不过,大多都返回各自宗门了,这一月来南方这边的局势基本稳定下来,没有多大的动乱,偶尔有传出那些妖物余孽害人的消息,也很快的也就被赶过去的正道中人降服下去了。”
林辰点了点头,劫后余生,自是休养生息之时,梵音寺身为正宗巨擘,佛门正宗,自不会赶人,但像蜀山、昆仑这些门派,又岂会长留下来,但他也深知,天下间渐渐安宁的背后,却不知有多少人在屏息观望,有多少暗cháo在涌动着,巫帝被他们重创而退,这个骨节眼上,有多少人盯着擒拿这个绝世妖人这份天大功劳,不想而知,只是那些觊觎妄图巫帝手上所谓“无上真法”、“神兵法宝”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巫帝真正的可怖之处?说是重创,其实连他们这些当rì在十万大山上与巫帝正面交锋的人心中也丝毫没底,毕竟他们可是亲眼见证过巫帝那几乎不生不灭的神通,连九霄神雷劈碎了他的金身也能涅槃重现,可是超出世间任何道法的范畴,就连林辰,虽然知道巫帝的不灭金身与那「惊神」天地囚笼似乎有着相互依存的关系,但他也不敢肯定巫帝到底有没有被他那一剑所重创。
或者说,巫帝这个人,世上根本没有人能看透,他现在身在何处,想着什么,又有谁能知道?
百度搜索阅读最新最全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