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初雪来得早,只是十一月初十,天空中就飘起了小小的雪花,像是一片片小小的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
我坐在蒹葭池边的凉亭里,手中捧着暖炉,呆呆地看着天边纷扬的雪花撄。
哥哥的来信让我不安,我心中有许多疑团无处可解,却又无人可以倾述,几日都闷在沐晨殿中煎熬度日。
奕轩为了避嫌,几乎没来过沐晨殿。他每夜除了宿在紫宸殿,就是到皇后的凤阳宫去。而宫中关于瑾婕妤因许才人病殁而心伤,由此冷待皇上而失圣宠的传言沸沸扬扬。后宫诸人对惜妍的死似乎毫不在意,还借此不断地打压我,不免让我觉得世事炎凉。
我渐渐觉得冷风难耐,拢了拢身上的白色狐毛大氅,准备起身回去。
梦昕却在这时赶来了,她独自一人撑着一把湖蓝色的油纸扇,脚步匆匆地朝我走来。
“姐姐,可算找到你了。”她收好伞,微微屈身向我行礼。
“梦昕,这下雪天,你怎么来了?”我将她拉起身,给她拂去衣服上的雪粒。
她拉我到凳子上坐下,左顾右盼地看了一下,才开始说道:“姐姐,我刚刚从我父亲处得知,舒怀远大人今日上折子,列举了两位钟大人与张默庭大人私下勾结的数项证据。如今朝堂上大多数官员都纷纷请求皇上早日处置三人。而张家似乎已经要放弃张默庭大人了,竟无人在朝堂上求情。”
我攥紧拳头,心中升起绵绵恨意,“不可能,我父兄绝不可能和张大人勾结,舒家定是捏造证据,由此要扳倒钟家。偿”
“是啊,先前皇上一直都是让杜大人主查此案,不料舒大人竟横插一脚,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这么些证据。”梦昕也恨恨地说道。
“那皇上是什么态度?”我渐渐慌乱起来,朝中官员群情愤涌,奕轩怕也是难控制。
惜妍轻轻拉住我的手臂,安慰道:“姐姐先别焦心,皇上已经命凌宣王协同杜大人调查此案,七日之内必须查清此案所有。为平众议,皇上下令将两位钟大人送去了大理寺的地牢中,而张大人及所有家眷已被发配边疆。”
奕轩竟将哥哥和义父送进了大理寺地牢,那里向来是以酷刑逼供著称,他们在里面难免要受苦。
“璇儿信我吗?”奕轩在冷宫外的话此刻在我脑中回荡着……
在此案中,他不曾偏颇,原本让心腹杜珞泽主查,而今又让奕熙一同调查。他曾说一定会还清白给他们,可此时将他们关入地牢,难道不是将他们置于更深的危险中吗?
想着哥哥和义父可能会在地牢中遭受严刑,我担忧害怕得六神无主,紧紧抓住梦昕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梦昕,你说我该怎么办?”
梦昕扶住我颤抖的身子,拍着我的肩膀,道:“姐姐别慌,皇上现在的态度还未明了,何况凌宣王和杜大人一定会查出真相的,”她眼中流露出真诚和关切,“我觉得皇上将两位大人送进地牢中,其实是想要保护二位。姐姐若是担心父兄在狱中会受苦,不如设法亲自到狱中去看看吧。若他们好好的,姐姐便可相信皇上。”
“皇上将他们送到地牢中,是为了保护他们?”
“大理寺中夹杂着各派势力,朝中许多重臣都在其中安插了自己的势力,皇上不得不防。而地牢则由大理寺卿慕容大人亲自管理,皇上一向看中他,将两位钟大人交给他,必定是稳妥的。”
听罢此话,一颗惶恐焦虑的心慢慢冷静了下来。
亭外飞雪漫天,纷洒在蒹葭池的湖面上,天地间缭绕着白茫茫的雾气。
这些日子以来,我为了哥哥和义父的事情始终不得安宁,若能去见上一面,或许能与他们商量出应对此劫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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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
谭耿和谭直打通了许多关系,才终于让穿着一身太监服饰的我得以走进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中。
我低着头走在腐烂泥泞的石板路上,耳边充斥着不绝的虫鸣声和老鼠的叽叽声。地牢的天花上滴着水,一滴滴落在我的衣衫和帽檐上。空气中尽是腐朽糜烂的味道,冲得我胃中一片翻滚。
哥哥和义父住在这样的地方,怕是食不下咽又睡不安稳。
前面领着我的太监停了下来,他转身低声附在我耳边道:“看在谭大哥的份上,我才冒险做这掉脑袋的事情。你有什么事情快点说,说完了立刻走到门外,我自会来接应你。千万不要捅出什么篓子,不然咱们都保不住脑袋!”
我连连点头答应着,看着他走出门外,才转身看向那个关着义父和哥哥的黑暗牢房。
“爹爹,哥哥。”我双手抓着牢木,轻轻地喊道。
原本闭目坐在草席上的二人蓦地睁开眼睛,朝我看来。哥哥见是我,立马起身,快步朝我走来。
他的发髻有些松散,额前垂落着几缕青丝,脸色暗暗沉沉,但眸中依旧是傲人的英气。
他与我对立而站,急切地道:“璇儿,你怎么来了,此处危险,你快离开!”
“哥哥,”我伸手去握住他垂在身边的手,他的一双大手无比冰凉,不由让我十分心疼,“我把一切都打点好了,没人知道我来了,连皇上也不知。”
他紧着的目光顿时放松了不少,回握起我的手,“我和父亲在这里无事,你不必担心。最近前朝汹涌,你在后宫一定要多加小心,一定要提防小人的陷害。”
他这样关切的话语像是一把火,顿时将我心中所有的悲痛和委屈烧尽。而他明明自己已经身陷囹圄,还要如此殚精竭虑地为我考虑。
我看着他坚毅的眼神,心中感动万分,眼泪不自觉滴落,“哥哥,我已经可以保护好自己了,你别担心……”
义父也走了过来,他深深地看着我,“璇儿,朝中之事诡谲难辨,后宫之中亦是如此,你务必要保护好自身。为父问你,此番我和你长兄遭人陷害,皇上是什么态度?”
义父看起来清瘦了不少,脸上的皱纹纵横放肆,头上青丝也灰白了许多。
“皇上信任杜大人和凌宣王,让他们彻查此事,最后定会还你们清白。而他也曾对我说过,一定会洗清你们的冤屈,”我看着义父的眼睛,坚定地说道,“皇上当时派你们一同去江左,就是信任你们,想让你们监视着张默庭。”
哥哥面色转冷,瞳孔收紧,拂了拂袖子,“他的居心沉重,你怎么能相信他说的每句话。”
“哥哥……皇上他……”我看着无比冰冷的他,心中感到不安。他与奕轩的那些我不知道的恩怨像是由来已久,此刻任我如何说,都难以解开。
沉默蔓延开,牢中的滴水声清晰可闻,此刻便更是听得我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