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愿随陛下回宫服侍陛下。”阮希希跪下施礼,清清亮亮地道。
金圣玄猛然瞪着林销,想瞧瞧林销到此地步究竟会有何反应。却见林销手捏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那种力度不用瞧也知道他的掌心早已伤了。
所以林销的内心是悲愤的,他有着一腔的怒火,却始终隐忍不发。
金圣玄看在眼里,头一次和林销有了心心相惜之感。纵然是一代奸臣又如何,还不是与自己一样,眼见着心爱的女子被天子夺走却只能笑着答应?
林销,你也是一样的可悲之人!
林销盯着阮希希半晌,脸上的表情复杂阴沉,她本以为今夜就要和阮希希成婚,却不想半途会出现这样的岔子。而且居然连阮希希自己也不愿意继续成婚,甚至不惜答应天子回宫做他的嫔妃。
“陛下,今日乃微臣大婚之喜,你若带走这个女子,微臣明日就没有夫人了。”林销道。
天子眯了眯眼睛,目光里透着凶险的光。他一步步走了下来,背着手到了阮希希与林销的跟前,威严深沉道,“这倒也是,今日是林卿的大喜之日,不能没有新娘子,否则明日那南惑郡主听到了消息,必定又来找你做她的郡马……”
林销不以为天子会就此改变心意,但还是愿意一试。
却见天子环顾一圈,遗憾的是,在场除了侍从的婢女之外,并没有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出现。这也难怪,人人都避之不及,谁还会带自家的清清白白的闺女出来这等场所?
天子的目光停留在一处,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来。
林销循着那视线望去,呼吸骤然一窒。
其他人也都屏息凝声,脸上是比刚才天子要夺走林销的新婚夫人还要精彩、还要惊惧的表情。
谢小娆惊疑不定地望着天子,天子无疑是在看着她,可是她还是不敢相信天子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自己的意思。自己是他的妃子,也是元氏之女,难不成天子还能将她换给林销不成?!这实在是滑天下之稽!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之事!
骁骑将军摇头低声不断道,“疯了,他真的是疯了……”
句楼侯急忙捂住他的嘴,告诫道,“你胡说什么!他是天子,他要如何便是如何,岂能容你评判!”
骁骑将军重重地叹息一声,再也无话可说。
玉王惊诧不已,正在费神的时候,听见天子慢悠悠地道,“林卿,你看朕的爱妃如何?”
林销道,“美极。”
“比你身边的这位如何?”
“不相上下。”林销道。
天子大笑,拍着林销的肩膀道,“那么朕就将她赏赐给你,从此以后,她就是你林府明媒正娶的夫人了!”说着,他便拂袖往高座上走去。
林销紧紧抿着唇,低着头,半边脸都被阴暗遮住,谁也看不清楚她此刻真正的表情。
“陛下,臣妾是您的妃子,您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地将臣妾送给一个臣子?!”谢小娆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跪在地上膝行着到天子跟前,扯住天子的衣角,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陛下,您不可以这样做,这样臣妾往后还如何做人?!”
天子嘲讽地笑,低头伸手用指端勾起谢小娆的下巴,二人目光对视,只听天子冷冷地道,“朕当着众位爱卿的面将你赐给林销以做补偿,又不是私底下将你处置了,这哪算是‘随随便便’?朕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绝不反悔,不管以前如何,如今你就是这林府的女主人了,林卿尚且未嫌弃你,你如何嫌弃了他?!”
接着,他将谢小娆甩开,顺道朝她心口踹了一脚,谢小娆狼狈不堪,仰面跌坐在地上,目光涣散,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斯地步?
正在她怔忡之时,有人走了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扶起。谢小娆侧首一瞧,但看见一张俊雅无双的脸,这张脸有着女子的美丽又同时有着男子的英气,着实是一张好看的脸。
但此人空长着这样温文儒雅的面孔,实际上,她无恶不作,是大晋闻名的蛀虫、奸臣林销。
“夫人,起来吧,我们还要继续行礼。”林销温温和和道。
谢小娆听见“夫人”二字,顿时僵住。明明林销极为喜爱阮希希,为何他的转换能如此之快?难道此人真的没有感觉,真的是为了权势能够厚颜无耻、卑鄙下作到如此地步?他仅仅是在天子动了念头的时候迂回劝阻一番,后来见天子大怒,便索性放弃了?!
林销,你究竟如何的铁石心肠,厚颜无耻?!
谢小娆浑身僵硬地起来,站在林销的身边。她还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审视林销。在这里,只有天子才是权威,他们所有人包括林销在内都仅仅是蝼蚁。
阮希希坐到了谢小娆原本的位置上,她看着林销与谢小娆对着自己行礼,眼睛里沉寂无光,仿佛坐在这里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尊雕塑。
林销与谢小娆拜完大礼,将谢小娆一路送回洞房。路上,谢小娆仿佛要逃脱,却被林销一把抓住,厉声道,“站住!你想逃去哪里?天涯海角,只要在大晋的国土之内,没有天子找不到你的地方!“
谢小娆眼里噙着泪,悲恸至极,纤弱的肩膀瑟瑟抖动着,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对着林销哑声道,“你难道就不会悲痛、不会愤怒吗?我和阮希希都像是货物一般被人摆弄,你不是很喜欢阮希希的吗,为何要这样迁就退缩,为何?!”
林销静静地看着她哭泣,片刻后一字字道,“我也会悲痛、也会愤怒,但我不会继续悲痛愤怒下去,我会想办法消灭我的悲痛、发泄我的愤怒。”
谢小娆哑然,怔怔看着林销。“你是什么意思?”
林销抬头,目光里闪着黯淡但又执着的光,“天子可能知道你为我做事的事情,所以他将你赏赐给了我,你这条命是捡回来的。现在,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到房间里去,安安静静坐着,若是要出什么幺蛾子,休怪我没有提醒你。”
谢小娆惊呆,还要说些什么,却听林销决然地说出两个字,“闭嘴!”
林销处理完谢小娆的事情之后,在走廊里重新整理好衣裳,揉了揉眼睛,在侧门前闭目养神了一刻,而后又睁开了眼睛,自有人替她打开那道门,那门之后灯火通明,歌舞笙箫。有她如今最心爱之人,也有她如今最憎恨之人。
事以至此,她所给的机会已经殆尽,之后天子的安危再与她没有牵扯。是天子逼迫她到这一步,是天子自己所做的选择。
天子举杯对着林销道,“恭喜林卿,喜得佳人。”
林销双手捧杯,恭恭敬敬道,“谢陛下隆恩。”最后两个字不自觉地带上了重音,幸而周边环境嘈杂,并未叫人听出异样来。
天子抿了口酒,却见林销仰头一干而尽,天子微微蹙眉,像是不太高兴的模样。
扭头却见玉王也在场,心念骤起,便道,“玉王,朕听说你近日来武艺大有长进,不如借着林卿喜庆的东风,为林卿舞剑一曲助兴?”
玉王乃是皇亲贵族,是天子的亲弟弟,身份不知道高了林销多少,却被天子随意地叫来舞剑,实在强人所难。
但玉王并未发怒,而是从容地向禁军要了一柄剑来,放下杯盏走到正中。原本在中间的舞姬纷纷退下,边上鼓乐的乐手正在等待玉王开始,他们也便开始。
金圣玄看着自己家的主子像是个跳梁小丑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天子羞辱,心中怒火骤起。但也同时佩服自家主子能屈能伸,是个能够共谋大事之人。
但见玉王剑花飞舞,乍然看去似乎柔软无力,但实则暗藏杀机。
天子似乎并未真正关注这个弟弟,一手握着杯盏,另外一手悄悄按住阮希希的手背,摸到一片滑嫩,他似乎很满意,开始慢慢地来回婆娑轻抚着。
阮希希木然坐着,仿佛是一尊雕像。
“玉王,你一个人舞剑没有意思,不如让缪卿与你比划比划如何?”天子道。
不等玉王回答,缪俊便自己走了上去,道也不道一声便剑指向玉王。玉王有心藏其锋芒,且他本身就不是缪俊的对手,故而两三招之下便败下阵来。缪俊大呵一声,一脚踹在了玉王的面门,登时叫玉王鼻梁骨断裂,鼻血汩汩直流。
玉王勉强爬了起来,只觉得眼冒金星,脑袋昏昏沉沉,再也无力抵抗。朦胧间,见到缪俊继续执剑而来,直觉金圣玄会来救,便拿手在背后冲着金圣玄比划暗号暗示,天子不会当着这么多人来杀他,才叫金圣玄及时打住心思,待在原地不动。
缪俊果然手下留情,尖锐的剑尖就堪堪停在了玉王的眼珠子前半寸。玉王朗笑道,“多谢缪指挥使手下留情,”又转向天子跪下磕头,“多谢皇兄指教,臣弟技不如人,再也不敢说武艺进益之事了。”
天子笑道,“朕听说你去了安阳府的武林大会,还以为你会招揽一些人才回来教你武艺,看来你招来的人也不过如此。”
玉王心道:果然如此,本王去安阳府的事情终究还是没能瞒过他,此番他便是来试探我的。
“臣弟无能,本想招来几个武林高手为皇兄效命,可惜未能如愿。”
天子道,“几个江湖草莽又会有什么精湛的武艺,你若需要几个得力的人,朕可以从禁军中选几个给你便是。”
“谢皇兄。”
天子揉了揉眉心,睨着林销道,“林卿,朕先回宫了,今日是你大婚之日,明日朕免了早朝,也算是给你的一个贺礼。”
林销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尖,道,“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