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之筵,祝严一改接待林销之奢华靡靡,只列了两排矮桌,铺上锦团,摆上一二精美菜肴与佳酿,再来一琴师在侧弹奏悦耳朴实之音,琴师技艺高超,琴音袅袅,荡涤心上尘埃。
林销与阮希希被安排在主座的左手方,林销为首席,阮希希次之。祝太守在主座的右手方,再次则是护城卫指挥使缪俊之席。主座自然留给了汜公主,她为主,林销与祝严等人则是臣下。
此时唯有主座仍空着,阮希希的脚踝虽算不得大好,但也已经有了起色。余光觑着林销,见她左手边酒壶未动分毫,便也稍稍安心这只狐狸未不顾身体,擅自多饮。
林销感觉到来自于侧边的视线,手上拿了一颗枣子,丢在嘴里嚼着。余光觑着阮希希,眉头微扬,最后索性托腮大大方方盯着她看。
阮希希瞪了瞪眼睛,最后还是没有这只狐狸厚脸皮,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放浪不顾避讳,于是扭过头再也不瞧林销。
“公主到——”外头有人高声喊道。
林销眼眸一沉,首先撩袍起身恭迎。阮希希、祝严等人也随之而起,各自站在座位前头迎接汜公主。
汜公主换了一身湖蓝色的百褶长裙,姿态端庄、气派非凡地步入大堂之内。阮希希低着头,只瞧见一抹裙裾仪态纤纤地从自己眼前掠过。宫女年儿随身伺候,随着汜公主而坐。缪俊也在近旁,若有变故可随时出手保护公主。
可是此时,在缪俊的眼里,就只有坐在林销身边的那个鹅黄色身影。在受到邀请之时,缪俊心里大喜,曾忍不住问那小厮,“请帖可曾送到林大人那里?”
小厮笑答,“送到了。”
“林大人和阮姑娘都受了伤,不知是否能够出席......”
“缪大人放心,这既然是太守大人专门为公主摆的接风宴,林大人与阮姑娘必定都会出现。”
缪俊心里高兴,回到屋里的时候,特地挑了最好的衣裳换上。今夜筵席,他也是以客人身份入筵,再不必穿着那身硬邦邦冷冰冰的护城卫铠甲。
林销觉得对面一直有人在望向这边,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便注意到缪俊那半遮半掩的表情。林销顺着他的眼神去瞧,见他看的就是阮希希,长眉微皱,后悔昨日让缪俊这厮去传话。
“阮希希,你今日特地打扮了?”林销睨着她忽然问。
阮希希今日梳了个流云髻,穿着鹅黄色上衣短袄,淡青色襦裙。脸上未着一点脂粉,却肤如脂玉,双眸明亮,唇红齿白。
林销只是多瞧了几眼,就觉得这人在不知不觉间越发变得明艳清丽,更有味道了。发觉自己盯着她出神良久,林销微微侧目,扭头佯装无辜,继续吃着枣子。只是这方才还觉得甘甜可口的枣子,早已不知滋味。
“没有啊,我今日和平时一样。这是太守新送来的衣裳,你觉得好不好看?”阮希希笑靥如花。
林销冷冷道,“一点也不好看,”顿了一顿,“以后别继续穿这样的衣裳了。”
“不好看么?但是我再也没有其他像样的衣裳可穿了,像这样的场合,我总不能穿着以往在末春府洗衣铣刀下地耕田所穿的衣裳吧?”阮希希有些为难。
“你还干过这些?”林销问,见她脸上有些沉闷,便加了一句道,“你的衣裳,以后由我来挑选。”
阮希希眼眸一亮,露出欣喜的表情来,“真的?”她毫不怀疑林狐狸的眼光,林狐狸阅人无数,又是个贪官,花她的钱也不算宰人,更有一种劫富济贫之感。
“你的轻功,都是耕田下地、下水摸鱼中学来的吗?”
“不是,”阮希希摇头,“那些虽然有一些帮助,但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忽然眼睛明亮地看着林销,变了语调道,“话说回来,你近日可有古叔叔的消息,他过的好吗?”
林销道,“亏你还记得还有一个古叔叔。”她故意避之不谈,是因为她的十二卫不见踪影,随之而去的便是古锦培的消息。古锦培是谁?这个问题只能等到解决崎东府之事之后才能集中精力去查明。
年儿见桌上的东西丝毫未动,忍不住劝道,“公主,您一直未曾进食,若是这些东西不合胃口,年儿再遣人去做。公主想要吃些什么?”
汜公主一直瞧着林销,见她与阮希希交谈甚欢,根本未曾瞧过自己一眼,于是美丽的脸上神情渐冷。闻言执起酒杯,抿了一口道,“本宫什么也不想吃。”
年儿关切道,“公主为林大人消耗了太多内力,若是不吃东西,怕是会撑不住。此去南惑,路途遥远,公主切勿要保重身子,以免大家担心。”
“大家?”汜公主痴痴地笑,“你说的大家,是本宫那个不顾骨肉亲情、暴戾成性的皇兄?还是——”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又瞥向了林销,见到她脸上欢喜的表情,目光一顿,心里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憋闷的难受。
林销在宫内,何曾这样笑过......
阮希希,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这样一个一直抑郁、心思深沉之人,变得这样爽朗开明,仿佛换了一种活法......
祝严见林销与阮希希相谈甚欢,又见主席上汜公主阴郁沉闷,面色不佳,嘴角便牵扯出一丝阴狠的笑来。
看来,今晚此计要成。
抬眼示意站在林销、阮希希身后服侍之人示意,那人的眼神与祝严的一触即分,立即明白了来自于祝严的暗示。
“阿九,你也别光站着,肚子饿了吧,这里的卤水花生挺好吃,就是剥着麻烦。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剥了一些,你快抓去一点放在手里,偷偷地吃,没人会注意的。”阮希希扭头端了一叠剥好的花生,见无人注意,便悄悄对着阿九道。
阿九呆愣了一会儿,心头涌过一丝暖意,笑道,“谢谢阮姑娘。”接着便按着阮希希的叮嘱,抓了一把揣在手里,等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含在嘴中,慢慢嚼着。
这里的人虽多,但没有人会注意到服侍他们的人是否觉得饿了。唯有阮希希,才会关心像阿九这样相貌丑陋,也没有丝毫存在感的下人。
“阿九,我头有些晕,等会儿你先带我透透气吧。”阮希希吃了一些东西之后,觉得头晕目眩。她扶额靠在桌前,软软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喝了酒一般,可我明明没有喝酒啊......难道这些摆在桌上的东西,都腌渍过酒水?”
阿九的眼睛闪过一丝异色,询问道,“姑娘如果觉得累了,阿九等会儿请示过林大人便将姑娘送回去。”
“嗯。”阮希希语气松软,仿佛被抽光力气。但脸色绯红,像是沾染了夕阳的余晖一般。
阿九迅速将一样东西藏在了袖子里,低头瞧着还留在手里的花生,阿九的目光变得有些涣散,像是又在出神。
林销瞧见了这边的动静,问,“阮希希怎么了?”
阿九道,“姑娘好像有些疲惫了,许是脚上有伤喝了药大伤元气的缘故。”
林销迟疑了一下,抬头去看汜公主。那料想汜公主一直看着她,那目光幽深晦暗,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林销最终还是起身到阮希希的身边,推了一下阮希希的肩,见阮希希已经迷迷糊糊,便道,“阿九,你送阮姑娘回去吧。”
祝严插口道,“阮姑娘没事吧?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看?”
林销道,“她只是受了一点外伤,应当没事,这么晚了若是外请一个大夫于理不合。还是先由阿九送回去休息,若有事情,明日再论。”
缪俊见阮希希模样,起了半个身子又复坐下。捏了酒杯好久,才憋出一句话道,“公主和林大人若是不放心,怕路上再有刺客,缪俊可送阮姑娘与阿九姑娘先回去。”
汜公主目光冷冷地瞥向缪俊,这一眼,深沉难测。缪俊见了,垂下头去,只觉得自己的心思仿佛已经被公主看透了。
年儿厉声道,“缪大人,小小一个普通女子就能劳您大驾却将公主弃之不管吗?”
“缪俊不敢!”
年儿替汜公主抱不平道,“不过就是一个寻常女子,今日能列席在此,已经是无上荣光。公主面前醉酒失态,你们却一个个都在纵容包庇,真是不知道体统!”
汜公主闻言,知道若是继续让她说下去,必将会让林销为难,于是便开口截断年儿之话,淡淡道,“就由那位侍女送阮姑娘回屋吧,路上的安全不必担心,府内都有护城卫守着。”
林销抱拳行礼道,“是,谨遵公主吩咐。”
于是便由阿九扶着阮希希回屋。
筵席之上的人很快便忘却了这样的插曲,继续开怀畅饮起来。
酒过三巡,祝严见到林销不胜酒力,眼中精光一闪,主动关心道,“林大人,不如去换一身衣衫再回来继续畅饮?”
林销轻拍着额头道,“也好,免得在公主面前失仪。各位稍等,林销去去就来。”
于是拱手告辞,转身离去。
年儿迟疑道,“公主......林大人......”
汜公主淡淡道,“由她去罢。”
祝严见眼下情形正按着计划一步步实行,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阮希希已经在安排的地方等着,林销已经酒醉,只要领着林销到阮希希所在之处,到时候郎情妾意,yu火中烧,必定是颠鸾倒凤,巫山*。自己再找时机领了公主去看,便是一个证据确凿。
林销会失去天子对他的信任,到时候,便是自身不保。自己的女儿祝柔儿,便不必入宫去伺候那疯狂的帝王了。
祝严又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果然不见林销回来。喜上眉梢,目露阴狠之色。佯装关心道,“林大人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汜公主修眉微蹙,沉默着。
林销......
祝严起身又道,“公主,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今日就散了。下官去找林大人。”
汜公主颔首应道,“本宫同你一道。”
祝严求之不得,立即道,“是。”
二人回去,必定会经过湖心亭。缪俊耳聪目明,一眼便看出了湖心亭之中有人。于是运上内力,冲着湖心亭疾掠而去。拨开轻纱,见到了里面的场景,赫然愣怔当场,只觉得情形旖旎至极,令人脸红心跳,血脉狂乱。
“林大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