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狐狸,看来这一段日子我们过得都不容易。”良久,阮希希轻轻一声叹息,柔软的双手捧住了林销的脸,一双揉了水的眸子盈盈地看着她,飒然一笑道,“我再也不会提此事,你放心。”
林销心中松了一口气,“好。”她停顿了一下,指着院中的卧室道,“这里我已经命人打理好了,你可以住下。小时候你也住过此处,应当是熟悉的。我会派一个得力的丫头跟在你的身边,随时听候差遣,若有需要便与她说。”
阮希希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望,皱眉道,“你不住在这个院子里?”
林销勾起唇角揶揄,“你希望我与你住在一起?”
阮希希甩头利落转身,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留下一句话,“夜已深,林大人您请回吧。”
林销微微一笑,快步走上去,从后抱住了阮希希的腰,下巴靠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吟道,“你出入都要小心一些,最好派人告诉我一声,绝对不可让天子得知你的存在。”
阮希希的耳朵被林销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吹的通红,连心跳也加快了许多。停顿了一瞬才回神答道,“我会小心的。”
林销这才放开了她,背着手站在院中目送她走入房中。天上朗月明晰,心爱的人就在身边,这样的好景让林销觉得有些不真切。
真希望往后的岁月也能一直如今日一般静好。
林销回到前院的时候,便见到一身黑衣的缪俊直挺挺地站在书房前等着自己。林销的太阳穴一跳,预感缪俊所报不会是一件好事。
果然,缪俊神色凝重地抱拳禀报道,“大人,卑职刚收到安阳府的消息,”他顿了一顿,一字字道,“河广山庄在一夜之间,被灭门了。山庄上下二百四十余条人命,除了顾磊不知所踪外,无一幸免。”
林销内心一震,瞬间心思百转,紧张追问,“顾晋呢?!”
顾晋对于阮希希而言如同父亲一般,若是连他都出了事,只怕希希会发疯发狂。
缪俊静静地道,“他被人肢解了。尸首好不容易才拼凑到一块,头颅是在马棚里发现的,若是迟了一步,怕是早已被老鼠啃光。”
林销面色低沉,凝重地如同一块黑铁,“速请张院判去安阳府缝合顾晋的尸首,务必让他看起来体面,若是张仲办不到,就让他提头来见我!”
“是!”缪俊顾虑地朝着侧边的院子看了一眼。
林销瞥见他的神色,知道他在忧虑什么。缪俊与自己和阮希希在安阳府停留了多日,只怕是猜想到了一些。但无论如何,河广山庄的惨案必须由自己亲口告诉阮希希,隐瞒是没有用处的。
林销遥遥望着阮希希的院子,心思沉沉。
先让她睡好这一觉吧,这些日子,她的眼下都已经有些青淤了。
“大人,”老管家匆匆而来,神色极为紧张,白胡子一颤一颤,一见到林销就双腿一软跪下来道,“有客来访!”
这老管家是跟了林销多年之人,林销的身边之人如流水,每过一段时间便会轮换一次,唯独这老管家是个例外。他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如今却狼狈惊慌成了这副模样。
林销瞳孔微缩,望向大门的位置。
这么说,他来了。
缪俊见状,正迟疑着该是退下还是该与林销一同面见那人。却听林销在边上分外沉稳道,“缪俊,你可以离开了。”
缪俊一怔,旋即明白了林销有意让自己回避,于是便依言离开。
林销整理了一下衣袍,撇下那老管家独自一人大步流星地朝着前门而去,好像浑然不会惧怕那人一般。
老管家看着林销的背影,不免为林销所担忧。
虽然自家的主子向来能够得到天子的圣宠,但这回为天子寻觅佳人却是空手而归。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而天子不顾安危深夜出宫来寻林销,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两样异乎寻常的事情加在一起,这偌大的林府,怕是要出大事了。
老管家多看了一眼那原本一直上锁的侧院,摇着头不住叹息。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为何会让林大人这般异乎寻常?
林销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一辆华顶宝盖的马车,这马车足足用四匹骏马牵着,车轴比一般马车宽了几寸,乃是天子座驾。
随同的有一列十个、共计四列的黑甲禁军,个个面无表情,冰冷森寒的黑甲在夜色中闪着诡异的幽幽的光。
站在马车边上的并非是崔胜,而是另外一个叫做庞登的太监。林销看见他,眉头动了动,心里觉得疑惑:明明崔胜带了谢小娆回京畿献给天子,天子应该嘉赏他才对,为何现在伴驾的却是这一直不起眼的庞登?
莫非崔胜在途中出了什么变故?还是说谢小娆的身份提早暴露了?
林销上前跪在马车的边上,规规矩矩地行了叩拜大礼。心中却对行为古怪的天子警惕万分。也难怪林府的老管家如此慌乱,就连林销自己此刻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尤其是在阮希希就在林府的节骨眼上。
“林销,你好大的胆子!”马车里的天子声音沉沉地透了出来,带着一股凌厉的责问语气,令人不禁胆寒。
庞登显然整个身子都颤了一颤,他可没有崔胜那般的底气,他只是临时被擢升成了天子身边的首领太监,而这个位置的前任崔胜却已不知去向。
说起来,庞登在宫中的资历要比崔胜老,但崔胜是一直跟在天子身边的人,从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伺候他了。而那时候的庞登已在宫中,只是偶尔随着他的师傅当时的首领太监伺候当时的天子的时候,才会看见太子领着崔胜入宫。
庞登圆圆的脸上尽失血色,苍白到不能再苍白,深怕在当上首领太监的第一日就被天子斩杀。
他偷偷朝着林销看了一眼,但见林销垂着头,瘦削单薄的身子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柔弱无力,令人怜惜。但庞登知道,这位看起来可怜的林大人却是个心肠歹毒手段狠绝之人,否则也不能与天子脾性相投,在朝中耀武扬威了这么久。
况且天子虽然语气重了些,但并未真正怪责林销什么,否则按照天子的脾气早就二话不说命人将林销处置了,何必深夜来到自己的臣子府前,甚至还让林府之人通报,自己却在门前等候?
可见传闻是真的,林销是天子的禁脔,而且是心头肉,天子待林销非同一般。
“陛下恕罪。”林销磕头在地道。
现在的情形还不明朗,但在天子未开口说明之前,自己不宜主动交代,否则怕是会自行暴露心中所想之事。
马车里的人冷哼一声,“这么说你知道自己有罪?说说看,你犯了什么错?”
庞登在一边看着,虽然不关他的事,但还是替林销捏了一把汗。他跟着天子出来,却摸不准天子到底何意,眼下这林大人若是说错了话,便会给他自己头上多扣一个屎盆子,原本天子不知道的事情若是在此刻抖了出来,到最后说不定就会惹怒天子。
林销不疾不徐道,“微臣共有两样罪行,一样是回到京畿却没有立马朝见陛下向陛下回禀挑选秀女之结果;另外一样便是,微臣替陛下选中了秀女却未能及时向陛下献上其人。”
天子那边陷入了沉默。
庞登咽下了一口唾沫,他不知道天子到底会如何处置林销,接下来的每一时刻都觉得异常难熬。他深怕被林销所牵累,命丧今夜。
守护在天子车驾边上的黑甲禁军按着腰间的宝剑,仿佛正在等待天子下令斩杀林销的那一刻。
“哈哈哈——”马车里却突然传出了天子爽朗的笑声,听这笑声,天子的年纪也很轻。“林销,你说一说,你替朕选中的美女在何处,为何不能立马进献?难道不在你府上吗?”
林销不动声色道,“献给陛下的女子自然不能住在微臣的府中,陛下若要见到他们,怕是忍耐一晚,明日若是陛下准许,林销可带陛下去见她们。”
天子仿佛饶有兴致,“你倒是越来越会吊起朕的胃口了,不怕朕生气么?”
“林销不敢。”
天子沉吟道,“日后回京畿,无论何时你都要先入宫来见朕,朕很没有耐心去等待……这一次你去的甚久,朕又听说你在途中遇到了皇妹……”
林销太阳穴突突一跳。看来天子对汜公主与自己的事情还是非常在意,于是便道,“陛下请放心,汜公主已然安然嫁去南惑,眼下应当已经与南惑王完婚。”
“听说是你亲自送她去南惑使臣那儿的?”
“微臣在太守府前与安阳府的其他官员一同目送公主。”
“你未曾出城相送?”
“启禀陛下,林销未曾出城相送公主殿下。”
天子终是笑道,“你送皇妹出嫁,也算功劳一件,朕有赏。”
黑甲禁军按在腰上佩剑的手重新垂放在两侧,庞登也听出了天子和缓下来的语气,觉得林销的危机已除。于是松了口气。
林销拱手道,“谢陛下。”
“另外,朕还有件事情要奖赏你。”天子顿了顿,略带笑意道,“你替朕找到了元氏并送入宫中,朕很欣慰。眼下你的身上有了两样功劳,你想让朕如何奖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