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术准备起来不算难,但是流程繁冗,是以所费时间很久。顾枕澜这一闭关就是两个月,当他终于搞定了繁复的仪式,再大致算算离剧情展开的时间点,已经不过几天了。
如果时间还来得及的话,顾枕澜其实很想再多闭关几天,好好检查一下换命术的各种法器法阵,可惜他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了;因为到现在为止,这环环相扣的阵法中还缺一味重要的东西,就是阿霁的精血。
关于怎么不声不响地弄到阿霁的精血,顾枕澜也是想过很多办法。他们修行中人对自己的身体发肤都非常敏感,更别说精血这么要紧的东西。若是他直接开口要,阿霁倒也不至于不给,可他势必要问东问西,弄不好再露了马脚。
不过,这点小事倒也难不倒顾枕澜,他有的是歪点子。
顾枕澜出关的那一天,阿霁喜气洋洋的,一早就抱着猫站在洞府门口,等着顾枕澜。吉时一到,洞口金光一闪,是禁制破开了。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在阿霁面前,阿霁眼睛一亮,喜道:“恭喜师父出关。”
顾枕澜反手给洞府加了三道禁制,对阿霁一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该庆祝一下。”
于是那一天,仙山上冉冉升起了人间烟火。
“师父,您选的这些菜和果子,可也太刁钻了。”一向吃苦耐劳的阿霁此时正往生满荆棘的灌木丛里钻,终于忍不住抱怨道。
顾枕澜撇了撇嘴:“这你就不懂了,越是难采到的东西,才更好吃。”
阿霁睁大了眼睛,狐疑道:“真的——哎呦!”
“怎么回事?”顾枕澜吓了一跳。
阿霁摇摇头:“没怎么,被这小酸枣的刺扎了一下。”
顾枕澜叹了口气:“罢了,你出来吧。”说完他不由分说将阿霁拽了出来。
阿霁的食指被不甚友好的酸枣刺破了,鲜红的血珠摇摇欲坠。顾枕澜摇了摇头,伸手一抹,那一滴血珠便不见了,小小的伤口也已经恢复如初。顾枕澜半是纵容半是嗔怪:“你可越来越爱撒娇了。”
阿霁的脸悄悄一红,刚才若是顾枕澜不在旁边,他一定就不声不响地将酸枣刺挑出去,接着摘够数量足够的果子回去交差。可是他的师父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就忍不住变得小题大做地娇气起来,恨不得碰一下都要让那人哄一哄。
接下来,他们再也没采过长满了刺的果子,或是悬崖上生的野菜,因为阿霁的那滴血已被顾枕澜小心装在了瓷瓶里。顾枕澜心里有点发愁,刚才因为急着想弄破阿霁的手而摘的那些古怪的东西,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吃呢。
他们师徒一直忙到晚上,才终于弄出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其间顾枕澜还偷偷回来洞府一趟,将自己和阿霁的指尖血分别沾在该有的地方,眼看着术法即将大成,命运的轨迹或许已经开始悄然偏离。
顾静翕为了上桌吃饭,难得变化成了她不甚喜欢的人类模样。阿霁就专拣他费尽千辛万苦采摘的野菜酸枣吃。可惜这些食材并不常见,顾枕澜一个半吊子能把他们弄成能吃的东西已是不易,又哪里能有多美味?
终于,阿霁疑惑地问道:“师父,您不是说这些‘越是难采到的东西,才更好吃’么?”
顾枕澜面不改色:“劳动的果实多么美味,你又何苦局限于自己的感官?”
阿霁:“……”
顾静翕吃吃笑了起来,她将一盘烤得肥美鲜嫩的羊肉推到自己面前:“师兄,吃肉。”
这羊肉烤得可有些门道。顾枕澜捡了河床里的鹅卵石,晾干之后又烧热,层层在锅里铺开,再将肉和调料一并放进去,盖死了盖子,放在灶上烧。这样的肉烤出来鲜香多汁,口感极佳,引得人食指大动。顾枕澜在现世中吃过一次后惊为天人,回去悉心钻研,才得了这么一门“绝学”。
她这马屁正拍到了马蹄子上。阿霁不敢质疑师父的歪理邪说,但是对她可毫不客气。阿霁一瞪眼,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你吃肉就吃肉,可能不能把你作为野兽的那一面稍微藏一藏?”
顾枕澜也笑着附和道:“我不要求你做个斯文淑女,可你这吃相,起码得跟你师兄差不多漂亮吧。”
他说得倒也没错,一个容貌姣好的妙龄少女,用两手扒住羊腿,整个人扑上去啃的模样确实挺一言难尽的。
他们师徒几个其乐融融的,一直闹到月亮都困了,天色渐渐泛了白,顾枕澜才将他两个徒弟赶回去:“快些睡觉吧,明日的功课可不能免。”
早已变回了白虎的顾静翕此时虽然已经困得眼睛也睁不开了,可依然不肯去睡。她执拗地抱着顾枕澜的腿,阿霁啼笑皆非地将她抱起来,道:“你修为又不够,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做什么学大人熬夜?”
顾静翕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反驳的话却被一个哈欠憋了回去。
阿霁摇摇头,抱起猫,又偷偷看了一眼顾枕澜。可不巧的是,顾枕澜正在不知道出什么神,并没有挽留他住下的意思,阿霁只得颇为可惜地回去自己的地方。
打发走了两个徒弟,顾枕澜在天外飞了一周的神总算是归位了。他孤身一人又悄悄地回了闭关的洞府,看见自己白日带来的那两滴精血已经完全融进了阵法里,再也看不见踪影,这才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
按照溯源卷上面的说法,换命术这是成了。
顾枕澜忽然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没有缘由,就是懒懒地提不起精神来。他索性就往这法阵旁边一坐,不知什么时候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枕澜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久违的、自己在现世中还叫顾恒的时候。那时他才刚毕业,没什么钱,就在一个四合院里租了间老旧却便宜的平房。那一天他也是熬夜赶完剧本,才刚睡上一会儿,却被放暑假的熊孩子们险些吵成了神经衰弱。
顾枕澜的身体忽然从地上弹了起来。
外头果然有人在高声喊他,只不过与梦中不同的是,这回吵他睡觉的不是熊孩子,而是他的乖徒弟阿霁。阿霁一贯是有分寸的,除非有大事发生,否则不会来打扰他。
顾枕澜一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顾枕澜三步并两步地走出去,果然看见一脸焦急的阿霁,正在洞口转圈子。顾枕澜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霁看见师父,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可他还是一脸担忧地小声道:“山上又来客人了,基本都是熟人,可是……”
顾枕澜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头:“没事的,带我过去,咱们边走边说,你先别担心。”心中却想这也难怪阿霁忧心,实在是天机山上这些年里,来的客人全是不速之客,而且还没有一次不闹出大事儿的。
阿霁乖乖地点点头,一边走一边对顾枕澜条理分明地说道:“来的是叶家那个大少爷,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关夫人;还有毓秀山庄的,嗯,裴师叔,和他的一双师弟师妹。这几位是今早一同到达山脚下的,也不知道事先有没有商量好。”
顾枕澜微微一笑:“那你担心什么,这些不都是熟人么?”
阿霁叹了口气:“熟人是熟人,可他们看起来明显来者不善啊。尤其是那位叶少爷,身上还戴着孝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栖风阁。顾枕澜走进去一瞧,那五位就站在大厅里,果然哥哥面色不善。然而他们相互也不交流,顾枕澜微微一笑道:“哟,稀客。怎么不坐啊?”
裴东行哼了一声:“坐?你这地方连五把椅子也找不出来,,坐哪?让谁坐、不让谁坐?”
他这就纯属找茬了,顾枕澜还真不信他堂堂观善真人高徒,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于是顾枕澜也不理他,凭空招来竹椅石凳,口中笑道:“我天机山太穷,怠慢诸位了。”
他这自嘲却没人接,栖风阁中的气氛有些冷,裴东行正常情况下都不怎么会说人话,找茬的时候更别提了。而叶鹤年虽然八面玲珑,可他现在戴着重孝,显然心情不佳,也没有活跃气氛的心思。只能由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主人做了个开场白:“叶公子,家中可是出什么事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这个事,叶鹤年便冷冷看了他一眼,质问道:“世叔,您当真不知道?”
顾枕澜一愣:“知道什么?我自从离开你们家之后,一步也没下过天机山,确实是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叶鹤年紧紧板着脸:“好,那便罢了。我今日来只为了问你一件事:你离开叶家之前,曾独自与祖父长谈过,你们究竟都说了什么?”
顾枕澜道:“是我的一些私事,拜托老爷子帮个忙而已。倒也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可若是叶老爷子没有告诉过你,想必有他的理由。”
叶鹤年紧紧地抿着嘴,似乎连空气都难以流通。不正常的浓烈红晕渐渐爬上了他的两颊与两眼,就在顾枕澜都有些担心这孩子要把自己憋死的时候,叶鹤年终于开口了。
他好像已经克制了半天的怒意,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地低声道:“他的理由?他告不告诉我,都来不及有理由了。我的祖父,就在一夜之间,仙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