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东行还没待如何,先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现在是进不得、退不得,只能将浑身真元聚集在一处,硬接下那即将到来的攻击。然而,预料中的剑并没有刺入他的身体。裴东行霍然回头,只见连凤楼正倨傲地看着他,道:“拔剑,堂堂正正地跟我战一场。”
裴东行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连凤楼,你有什么毛病!”
连凤楼冷笑一声:“无耻之尤!你只敢暗算苏临渊,不敢堂堂正正地应战么?”
裴东行的太阳穴跳了跳,道:“好,我应下了——可你也得容我腾出手来吧。”
连凤楼根本不肯听他说话,提剑便刺。
裴东行一开始还企图两头兼顾,可到了后来,他发现连凤楼剑剑都是杀招,是真打算将他置于死地了,他要是再踩着梅花阵的站位,估计在连凤楼的剑下根本撑不得一时三刻。
裴东行开始后悔了:他干嘛好死不死的,头一个就要杀苏临渊呢?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给他吃,他已然惹上了连凤楼这尊杀神,断无退路可言。裴东行是很想要顾枕澜的命,给他亲师弟报仇,可是看现在的情形,他很可能杀不了顾枕澜,就先将他自己的性命也搭上。
裴东行无法,只好一咬牙退出梅花阵。
少了一个人,阵终究是摆不成了。裴东行这么一退,靳北遥立马就如释重负地停了手,远远地跟柳南烟站在了一处;身下叶鹤年夫妇和穆震面面相觑,穆震一咬牙,道:“仇还是得寻的。叶公子,可敢拼死一搏?”
叶鹤年一笑:“有何不敢?”
说着,他头一个上去,同顾枕澜缠斗在了一处。关夫人本想劝他,可叶鹤年动作太快了,她话还未出口,便已经晚了。关岚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好在穆震没有袖手旁观,三人紧紧将顾枕澜围在了中间。
少了威力强大的阵法加持,这三人根本就不是顾枕澜的对手。阿霁已经退下去照顾苏临渊了,顾枕澜以一敌三,依旧游刃有余。
而另一边的情形,也大抵如此。
裴东行无论是天资还是专注程度、钻研精神,比起连凤楼都差远了。而且他今日对上的是“打算拼命的连凤楼”,只有一招比一招更狼狈,很快就要撑不下去了。
连凤楼的脸板得不近人情,下手更是坦荡荡的毒辣。不过几十招,裴东行便被他差点捅穿了肩胛骨。裴东行疼得几乎要以为自己的手臂不中用了,然而性命更加要紧,他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因为等待他的永远是连凤楼别出心裁得近乎刁钻的杀招。
很快,裴东行又被刺中的大腿,血流如注,顷刻就将他的身上月白的长袍染成了红色,伤得触目惊心。裴东行脸上的血色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争先恐后地弃他而去;而连凤楼依然毫不容情,不但不打算点到即止,还颇有些痛打落水狗的意思。
裴东行愈发狼狈不堪,很快,连凤楼再次将他逼到绝路,而这一剑,赫然直指他的内府。
裴东行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乌云忽然飘过,遮天蔽日;他们脚下的山也剧烈地颤动了起来。连凤楼脚下不稳,这一剑就刺空了。然而裴东行更加狼狈;他直接就摔倒在了地上,成了个任人宰割的模样。
连凤楼再一次举起了剑。
末日一般伸手不见五指,裴东行恐惧的一双瞳孔中,唯余连凤楼剑刃上秋水般的寒光。末日一般的景象,将那俊美无匹的执剑之人衬托得如同来自幽冥下的勾魂使,肃杀、令人绝望。
裴东行几乎已经感觉到了那冰冷的剑破开自己的身体,不近人情的寒意与新鲜滚烫的血混在一处的的滋味。
他想抛下一切尊严,恐惧地大叫,然而丹田中的一丝力气还不足以冲破堵塞的喉咙,便已经有人替他大叫出声。
倒是歪打正着地替他留下了最后一点尊严。
连凤楼的剑立刻便随着这一声尖叫而顿住了;因为声音的来源,正是照顾苏临渊的阿霁。
连凤楼霍然回头,恰好又听见顾枕澜焦急地说道:“你快先去看看你家弟子,我看,他怕是不太好了。”
这种看似毫无缘由的末世征兆,总是发生在男主濒死之时,已经有好几回了。顾枕澜十分忧心。按说剧情才进展到一半,男主根本不可能死;难道自己这只蝴蝶的翅膀,还能把剧情主线都呼扇没了?
顾枕澜很想亲自一探究竟,可他被那三人紧紧缠着,实在脱不开身。叶鹤年虽然修为不高,但是一副拼命的架势;而最当得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则要属穆震:他的修为这段时间水涨船高,跟吃了大力丸似的。
此时,他们几个其实都不好过。天象异常地动山摇是不分对象的,每个人都站不稳、要将大半功力花在稳定下盘上头,因此出招都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而裴东行已经从命悬一线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但却没见半分庆幸。他自己知道,今日虽然他没有死在连凤楼剑下,但是所作所为已犯了观善真人的大忌,回去毓秀山庄也是九死一生。
裴东行的脑子就像被人灌了一壶冷水似的,迅速冷静了下来。他现在简直不知道几天前的那个自己究竟有什么毛病:将师弟师妹骗下山,就为了给那三个混账报仇?
然而覆水难收,当务之急还是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此时,山上的人大抵分成两拨:四个颤抖不休,其余的在争分夺秒地救人,哪个都无暇顾及他。裴东行打定主意,要想活命就得逃,决不能等连凤楼腾出手来砍死自己,或是更糟糕,把自己送回毓秀山庄。
裴东行深吸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个没完,正寻着一条隐蔽的下山的路。
可还没等他走出两步去,就被两柄剑架在了脖子上。
“师兄,你要去哪?”这清脆的女声,是柳南烟。
“师兄,我看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回毓秀山庄去吧。”这个稍微冷静点的,是靳北遥。
千算万算算漏了他们两个,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裴东行心中绝望,软软瘫坐在了地上。
柳、靳二人毫不客气地拿了捆仙索,把裴东行结结实实地打包成了个粽子,然后对望了一眼。靳北遥摇了摇头:“算了,你看现在他们谁有闲心理我们?告辞这种虚礼,下回吧。”
确实是每个人都顾着自己眼前一摊事,应接不暇。毓秀山庄的三个人离开之后,山上就摇晃得更厉害了,地下甚至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缝,顾枕澜心里一沉,暗道不好。
他这一分神,恰好关岚和穆震一同出剑,往他心窝、小腹两处要害而来。顾枕澜架住穆震的剑,往外一推,又拿袖子一卷,将关岚送出一丈多远,两剑这就全落空了。顾枕澜剑刃一翻,腕上使力,本想将穆震的剑逼退,却没想到他这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劣质产品,被顾枕澜这么一弄,居然断做了两截。
顾枕澜一愣,诡异的事还在后面。
穆震那一半断剑居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直冲着顾枕澜飞来。顾枕澜猛地一侧身,那一半的剑擦着他胸前的衣服呼啸而过,清晰的阴寒之气叫他浑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这是什么诡异的剑、诡异的功夫?顾枕澜尚未想通,眼角的余光便正好瞥见那半把剑钉进了叶鹤年的心窝。
顾枕澜愣住了,下意识地回手打出一道屏障,将穆震远远隔开。穆震也不动,他面无表情,只有眼睛亮得不正常。
关岚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就要跑过去扶他。叶鹤年却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厉声喝道:“别过来!”
关夫人顿时给他吓住了。
顾枕澜蹙着眉,看着叶鹤年。他的脸上已经一点血色都看不出了,连同眼睛里的赤红,都跟着退了个干净。叶鹤年缓缓抬起手,急切地看着顾枕澜。
顾枕澜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了身体。
叶鹤年紧紧握着顾枕澜的一只手,脸上神色变幻,他的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就是说不出一个字。顾枕澜只好就着他二人我在一处的手,缓缓渡进去一丝真元。
叶鹤年这才勉强说出了他的遗言,却是:“杀了我,求你。”
顾枕澜一愣。他本已是濒死之人,这个“杀”显然指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魂魄了。顾枕澜疑惑地看着叶鹤年,却只看见他一脸清醒的恳求模样,不多时,便撒手人寰了。
关夫人早就支撑不住昏倒了。而顾枕澜握着手里多出来的那件东西,不动声色地一挥袖子,算是完成了叶鹤年的遗愿。
顾枕澜满腹疑惑,甚至没有注意到,大地已经晃动得不那么剧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