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觅对父亲的死一直心存疑惑,乾家是济宁望族,族中无论唠女老少,皆为读书之人,只乾觅的父亲与众不同,自打生下来便好武。长到十五岁的时候便瞒着家里偷偷从了军。
乾老太爷因为这个气得半死,却没法子掰回儿子的歪脑筋。更叫一家子吃惊的是,乾觅的父亲不但从了军,而且在大营之中还干的风生水起,没几年的功夫便做到了豫南道守备的位置。
这豫南道紧邻苗疆,太上皇虽然仁厚,但广西巡抚实在贪得无厌,瞒着朝廷皇帝,对下实行苛政。短短三四年的时间,就让苗疆百姓苦不堪言,最终苗疆大乱。
那广西巡抚知道事情不好,紧忙请皇上调派人手镇压,太上皇听信了一面之词,非但没有缓解与苗疆的矛盾,反而让两广一带的军队迅速前往剿灭。
乾觅的父亲便在那一役中中箭身亡。
父亲一去,乾家二房的天便塌了。
乾觅幼时还依稀记得,父亲在的时候,家中的日子几乎是各房中最好的。父亲虽然在外地当差,但对家中十分体恤,母亲每隔一段时日便要换一套新首饰,惹得那些大娘婶婶们艳羡不已。
母亲去的时候,舅舅虽然帮着保住了母亲的陪嫁,但是那些漂亮的首饰.乾觅却再也没见过。
乾大姑奶奶狐疑的看着父亲:“父亲,莫非这钱还有什么讲究?”
继夫人脸色十分复杂,几乎是强堆起的笑意:“瞧姑奶奶这话,我的银子,能有什么讲究?”
乾大姑奶奶心中不屑,继夫人什么家底,难道大家还不清楚?仗着济宁知府夫人那点接济才勉强凑齐了一副嫁妆进了家门,她的银子一.哈,她的银子只怕买一副头面都不够那还不都是父亲补贴的?
想到这儿,乾大姑奶奶埋怨的看着父亲。
母亲在世的时候,为这个家不知操碎多少心,也没见父亲多给母亲些什么反倒是小媳妇一进门,父亲就像不管不顾了似的,将自己的私房一味都交给了继夫人。
乾老太爷被女儿的目光盯得窘然,又是当着这些晚辈的面儿。乾老太爷轻咳了咳嗓子,只道:“我记得对面府上的大小姐就是许给了镇抚司的千户?既然老七在镇抚司,咱们先让他少遭些罪,过了这关再说三皇子那儿。免得三皇子还没发落人老七先叫镇抚司折磨了去。”
继夫人和七奶奶虽然久居济宁,但也听说过镇抚司的“恶名”,忙点头附和。
于是乾老太爷吩咐大姑奶奶和林黛玉二人,引了继夫人与七奶奶同去邢府,家中只留大少奶奶帮着理事,暂且不可叫下人们走漏风声。
且说继夫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拿了一套赵斡的《江雪初行图》做登门礼,在乾大姑奶奶嘲讽的目光中踏进了邢家大门。
从正门到后院,众人不知穿了多少道垂花门拱门不知走了多少条甬道,才见一道粉墙围着一所大大的园子,站在原地便见精致的廊檐进进出出许多年轻媳妇丫鬟,穿戴竟都不俗。
这些丫鬟婆子们凡是见了林黛玉的,都赶忙上前请安,语气不但客气,而且恭敬。
继夫人看在眼中,不是滋味的一撇嘴。七奶奶怕婆婆管不住那张嘴,又讲出什么话开罪了林氏,赶忙私下拉扯继夫人的小臂。继夫人本想发火儿,可看见儿媳妇哀求的眼神,这心就又软了只好短叹一声,跟在林氏身后。
黛玉单手引了众人笑道:“这便是我姐姐住的院子。”
邢岫烟的原本就是个喜欢享受的性儿,怎么舒坦怎么来。搬进京城后的这两年多,这院子基本就换了个模样,在后面挖了块池塘,引了府中湖里的活水入夏时满池的青莲。西边新设了一栋二层小楼,上面挂着一张黑底儿赤金字的匾额“青莲仙馆”,却是间书斋。
凭窗眺望,可见小院全景。
正房三间乃是邢岫烟的闺房,正中待客的花厅,左间屋为卧室,右间屋为耳房,一样的宽敞通透。
继夫人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每见一处便惊讶一分,对这个见过一面的邢岫烟就多了一份考量。
且说岫烟早守株待兔等着人来,她故意不去迎接,就为杀杀继夫人的那点子傲慢劲儿。
白芙站在花厅门口,看见林黛玉进来,赶忙过来摆手示意她们别吭声:“姑奶奶先坐,我们姑娘在里面发火儿呢!”
黛玉忙问:“好端端发什么火儿?”
白芙就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继夫人:“宋千户刚才打发人来说乾家七老爷的事儿,只道他捉了人也是不得已为之的事儿,求我们姑娘别怪罪。可我们姑娘心里怎么能舒坦!便是闯了天大的祸,宋千户也该顾忌顾忌姑奶奶你的面子。”
林黛玉心里偷眼角却一红,拿着帕子轻拭:“大姐姐不该为我惹得宋千不快。这叫我于心何忍!”
继夫人赶紧瞪了林黛玉一眼,笑嘻嘻与白芙道:“那最后如何?宋千户可说怎么了解这事儿没有?”
白芙冷笑看着继夫人:“我们姑娘直接将宋千户的人轰了出去,不知道继夫人可满意了?”
“你这丫头!”继夫人气呼呼的看着对方。
便在这时,美樱走了出来,见林黛玉等人都在,便勉强笑道:“姑娘听见了众位的声音,请大家进去呢!”
岫烟本人坐在耳房临床的大炕上,炕上设着云雀纹金线的引枕,紫檀小炕桌上摆了几样新鲜的水果,中间红艳艳的石榴十分惹眼。炕下一溜儿四张大椅,再不远处还有几把小杌子。
“乾老夫人几时来的,晚辈没有出门相迎,还请老夫人别怪罪。”
继夫人还没忘自己来的正紧事儿,赶紧换上了笑颜,一把按下要下炕的岫烟:“坐着坐着,咱们又不是外人,何必这样客套。”
继夫人睨着林黛玉,笑容满面道:“林氏是个好孩子,我可喜欢的紧,只把她当亲生的孙女,你和林氏又姊妹相称,自然也是我的孙女。”
美莲紫鹃等丫鬟们在一旁听了,险些没吐出酸水儿来。
这继夫人,说起昧良心的话可真是草稿都不用打,张口便来呢!
岫烟先是看了看林黛玉,这才轻轻与继夫人叹道:“夫人虽然厚待我,可我却没能帮上夫人的忙儿。实在是七老爷闯的祸不小,如今听说连刑部也要插手呢!”
继夫人僵硬的笑道:“这,这怕是道听途说吧,既然是大祸,怎么也不见人来找我们?邢姑娘别吓我们这些胆小的。”
岫烟疑惑的看着继夫人:“怎么没去找?我听镇抚司的人来说,大宗正院的人如今已经往你们家去了。难道夫人竟还不知?”
大宗正院便是宗人府,只管皇室宗亲的大事小情,从皇上选秀,到皇子起名儿,从亲王离世,到世子袭爵,大宗正院都要横插一脚,或是在黄册上记一笔,或是在红册子上划一笔,却都是皇室的象征。
七老爷的事儿牵扯进了大宗正院来查,便说明是皇家动了真气。
继夫人脸色大变:“我,我们怎么一点消息没得?”
七奶奶也是面色不佳,赶忙道:“太太,会不会是一.去那边老宅子去了?”
继夫人不是傻子,她先是六神无主,可见邢岫烟慢条斯理的吃着茶,便沉声与众人道:“你们先下去,我有几句私密的话与邢姑娘说。”
岫烟冲黛玉和美莲等微微颔首,乾大姑奶奶早想开溜了,自然乐不得出去找卢氏说话儿。
彼时,屋中便只剩下了一个邢岫烟,一个继夫人。
“邢姑娘,咱们明人不做暗事,老七究竟是怎么冲撞了七皇子,我不用问也知道,这里面少不了邢家的运作。不然怎么就那样巧,拘捕我儿的就是镇抚司的人!”
岫烟轻轻放下杯盏,莞尔一笑:“别说这京城,就是普天之下,只要有皇帝的意愿,镇抚司就敢捉人。
怎么夫人说的一.倒好像我们家故意为难七老爷似的。咱们是亲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何必为难七老爷?”
继夫人冷笑:“还不是为了那宅子?也罢,我们明儿,不,晚间就从府里搬出去,姑娘大可以叫上七八个盯着我们,若拿了林氏半点陪嫁,直接叫了镇抚司的那位宋千户,也把我们捉了去与老七作伴吧!”
说完竟委委屈屈的哭了起来,模样好不伤感。
“夫人能这样识时务,倒也好办了。只要你们肯搬,明儿就叫七老爷平安无恙的回家。”
继夫人险些气了个倒仰。
这,这卑鄙的小娼妇,摆明了是做了个套儿让她们母子钻。大约三皇子什么的,都是蒙骗来糊弄她们的。
继夫人张口便要反悔。
岫烟却淡淡道:“夫人可想好自己的一言一行,这话说出口,再想反悔就没机会了。三皇子如今因为受到惊吓,正没处撒气,要不是五皇子百般劝说,你以为那位殿下会善罢甘休?”
继夫人顿时又蔫了下来。
“好夫人,这不是你的东西,强求来也没用,七老爷今后还要仰仗着京城里这些亲戚呢。”岫烟笑嘻嘻的话语,却句句透着威胁:“七老爷今儿撞了三皇子,明儿八成就敢和大皇子叫板,后儿一.或许连娘娘的銮驾也敢拦了呢!”
继夫人脸色大变,隐隐觉得,如果自己不应承下来,大约邢岫烟每一桩都敢叫它灵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