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磬说什么?
她在她家楼下?
她“哦”了一声:“那我给你送下去?”
周磬没吭声,过了两秒,许慕然“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立马改口:“那周老师你要不要上来坐一坐?”
对方沉吟一下:“你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不会,周老师你在楼下等等啊,我马上就下去!”
她连忙穿上外套下了楼。
周磬就站在小区的电动大门旁抬头看天,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见许慕然来了,满脸倦容地冲她点点头:“晚上好。”
“晚上好。”许慕然将外套的领口向上拉了拉,努力压住内心不能见光的小雀跃:“这边风大,去我家说吧。”
“……嗯,好。”
远处的夕阳渐渐落下残红,许慕然扭头看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周磬,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周磬。
她印象中的她,得体、优雅、大方、妥帖,能够在任何时候对任何情况应付自如,和现在这个……
她忍不住又往后看了一眼。
和现在这个两眼无神,双脚发木的周磬完全不是一个周磬。
一路无话。
“我今天状况不大对,”上楼梯的时候,周磬突兀地开了口,差点把许慕然吓一跳:“请你多担待。”
“嗯,”许慕然掏出钥匙开锁,顺口道:“最近很忙么?你穿这双拖鞋好了。”
“有点,”周磬换了鞋,到沙发上坐下,话音听上去无精打采的,“两三天没怎么睡了。”
许慕然终于知道她刚刚所感觉到的违和感来自哪里:周磬累了。
她之前总觉得周磬的人设跟“累”这个字沾不上边,她就该二十四小时穿着战甲,时时刻刻做好一百二十分的准备。
她暗自觉得好笑,笑自己:哪有人不会累的呢?
她望着周磬几乎挂到下巴的黑眼圈,心里溢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我去给你倒……”
话音未落,周磬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周磬揉了揉眼睛,顺手划开通话界面:“喂?”
她的声音听上去与往日无异,已经迅速地恢复了许慕然所熟知的清醒与理智。
许慕然站在流理台前等水烧开,间或听见几句断断续续不太成句的话——
“我跟你说过了,这个不行,要换个路子来。”
“他们做higgs,你就要随大流?”
“蓝馥的数据和……”
她又去看了一眼慢炖锅里的棒骨和山药,新锅上路,状况还可以,淡白色的汤正在不紧不慢地冒着泡泡。
许慕然正准备舀勺汤出来尝尝味道,就听见客厅里的周磬怒不可遏地道:“我告诉你何中励,你要不就做出靠谱的东西来,我们用paper说话;要不我就主动退出,麻烦你另请高明!”
她要拿汤勺的手在蓦地在空中顿住:谁能让她发这么大的火气?
等许慕然烧好水出来,周磬已经打完了电话,正仰面靠在沙发上看天花板。
许慕然将玻璃杯推到她面前,温声道:“喝点水吧,周老师。”
“谢谢,”周磬疲倦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她知道周磬所言为何,也笑了笑:“谁都会遇到几件不顺心的事。”
周磬脸上因为情绪起伏而带来的红晕还没有消退,慢慢抿着玻璃杯里的水,没再说话。
头一次见到周磬红扑扑的脸蛋,许慕然还觉得挺新奇的,不禁出言道:“周老师,你脸红了……”
“哦,”周磬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估计是太激动了。”
许慕然一时嘴快:“为什么?”
“为什么?”靠在沙发上的美人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悠悠道:“见到想见的人了,自然就激动。”
啊,想见的人。许慕然麻木地想,想见的人……
等等等等……
那不就是她自己吗!!
她干嘛要问这种问题啊?!
于是周磬又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许慕然短暂地变成蘑菇的模样,直到对方为了转移话题而手足无措地问她:“你饿不饿?要不要下碗面给你吃?”
周磬想了想,十分愉悦地应道:“要。”
——她真是……越看越有意思。
许慕然转身钻进厨房,洗洗切切半晌,才想起来要问问周磬喜不喜欢吃这类浇头。她边擦手边问道:“周老师,你吃不吃青椒?”
“周老师?”
“……周磬?”
她疑惑地出了厨房门,讶然地发现周磬已经睡着了。
看来她的确是累得狠了,直接就着靠着沙发的姿势进入了梦乡。
许慕然熟知自家沙发的缺点:看电视的时候坐坐还行,坐着睡久了肯定硌得慌。她走到沙发跟前半蹲下,准备把周磬扶平,免得她起来的时候浑身不舒服。
许慕然扳过对方的肩,仔细地将周磬放倒在沙发上,却忘了自己正顾此失彼,只顾着上半身,没顾着周磬的胳膊;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瞧见一道黑影,以及感受到……
对方堪堪擦过自己耳际的指尖。
明明都不能确定指尖跟耳廓有没有接触;明明都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什么,可能是气流,也可能是静电,更有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是她在那一瞬间产生的错觉。
许慕然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已经微微泛红的右耳,视线凝在了周磬刚刚擦过(?)自己耳廓的手上。
那只手的虎口处泛着淡淡的青黑色,许慕然知道那是什么:她嗅到了些许油性记号笔的味道。
她突然毫无端倪地想起前几日的夜里,周磬用这种没有防备的姿态,放在她送给自己的饼干盒上的那只手。
那只她在某种恍惚情况下,鬼使神差地,握在掌心过的手。
许慕然抿了抿唇,去卧室搬了薄被给周磬盖上,去厨房熄了火,只开了一盏阅读灯,便坐在餐桌旁开始写稿子。
删删写写半个小时后,她悄悄回过头看了一眼。
睡着的周磬看上去比平常幼稚了些——在梦里蜷成婴儿卧于母腹中的姿态,未施粉黛的颊上因为温度而染上了极柔的绯色。
此时夜幕已至,月亮慷慨地洒下缱绻柔光,悄悄地攀上盘缘在阅读灯里的钨丝,冲安静的两人做了个鬼脸。
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地,许慕然轻轻笑了笑。
——晚安,周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