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艾和岳骁不在一个兴趣班,上课时间却还是一致的,王奶奶每次都得亲眼看着两个小家伙走进少年宫了,然后才去附近散会儿步,等到点儿了再到门口来接人。
岳骁的绘画班今天提早下课,他拎着一手提袋的颜料画笔,叮叮咚咚地爬上了三楼。
形体室里,舞蹈老师刚给小朋友们示范完拉丁舞的双人动作,放起节奏鲜明的鼓点音乐,让他们自行练习五分钟。
温艾站在第一排的最边儿上,岳骁刚走近门口就看见他和苗苗面对面手拉手地扭着腰摆着臀,舞步没踩几下,两人还搂上了。
岳骁无意识地抠紧了门框,抠得军绿色的油漆屑直往下掉。
下课后,温艾满头是汗地和苗苗一起走出来,看见岳骁也不打招呼,自顾自地往楼下走。
岳骁跟上他,摸出手帕从旁边递过去:“擦擦吧。”
温艾垂下眼皮看了一眼,扭开头继续和苗苗聊天。
晚上,安父把温艾提进浴室搓澡,岳骁跑到阳台,跟安母说自己也想学国标舞。
“怎么突然想学跳舞了?”安母正在晾衣服,把被拧成团的衬衫展开甩了甩水,用衣架撑起来,“我听老师说你很有绘画天赋,说不定能学出一条路。”
“今天我在教室外面看到弟弟上课了,跳得真好看,我也想学一学。”岳骁从凳子上的纸盒里拿出两个竹夹递给安母,“画画我会自己勤加练习的。”
“真乖,知道帮我打下手。”安母摸了摸岳骁的头,接过竹夹,夹在了衬衫的肩线上,“想学就学吧,明天我去找文化宫的老师说说。”
“谢谢妈妈!”岳骁笑起来,“麻烦您了!”
岳骁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就差没再鞠个躬了,安母觉得这孩子真的特别懂事,就是太见外。
她弯腰在岳骁脸蛋上亲了一口,笑着道:“没事儿,别跟妈妈客气。”
“好……”岳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
国标舞班当初定的招生人数就是双数,练习的时候学生们两两一组,谁都不落单reads;。
温艾这个计划外的插班生来了之后,老师把他添到了苗苗那组去,三个小朋友轮流当舞伴,可是苗苗和温艾感情好,练着练着就把另外一个小胖子给忘脑后边儿了,小胖子自觉被冷落,有一回还坐地上哭鼻子了。
现在好了,岳骁一来,老师正好把他和温艾凑成一对儿,小胖子拉着苗苗的手,笑得眼睛都被肥肉挤没了。
“我们开始吗?”岳骁略显紧张地站在温艾面前,“你要跳男步还是女步?”
温艾瞪着他:“当然是男步!”
岳骁点点头:“好,听你的。”
形体室前方的卡式录音机播放着热情欢快的舞曲,温艾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一看就不指望他能主动。岳骁垂在身侧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慢慢伸出去,小心翼翼地牵起了温艾的手。
岳骁比温艾高一些,这段时间跟上了营养,身上长了些肉,不再是之前那根瘦火柴了。
温艾挺着个小身板跟他合舞步,越跳越费劲,特别是转圈儿的时候,差点没能把自己给绊到地上去。岳骁尴尬地给他道歉,温艾再蛮不讲理也不能指责人家长得太高了,奶声奶气地哼哼一声,别过脸拒绝再和他一起跳舞。
满屋子欢快蹦跶的小朋友里,就这俩人像双筷子似的直杵着,舞蹈老师走过来,问清楚情况后就让他俩换一换,让岳骁跳男步。
有老师看着,温艾只能不情不愿地重新和岳骁跳起来,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岳骁人高手长,带着温艾转圈下腰,顺溜得飞起来。
舞蹈老师满意得嘴角直翘,拍拍手让其他小朋友停下来,把温艾和岳骁拉到中间示范,让他们给大家做个榜样。
这榜样一做就是半年,温艾和岳骁磨合惯了,再也跳不出男步来。
针织厂家属区附近有一所农民工子弟校,大致是个什么水平,住这一片儿的人都心里有底,安父的酒楼生意现在也稳定了,能腾出时间接送孩子,小两口商量后就把两个儿子送去了离家三站远的重点小学念书。
班主任得知岳骁和温艾是兄弟,分座位的时候把他们安排成了同桌。温艾老不开心了,跑到讲台上拿了只粉笔回来,在岳骁的桌子上竖着一划——
“谁超了三八线谁是小狗!”
这条线一点儿也不公平,温艾一个人独占了大半江山,岳骁看了看他翘得老高的下巴,点点头,和和气气地把自己三分之一的领土送给了他。
前面一排的小男孩被两人闹出来的动静吸引了,转过身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就转不回去了。
小孩子心思单纯,交朋友只看脸。
“嘿!你们好,我叫罗冬东。”罗冬东顶着一头自来卷儿,“我们做好朋友吧!”
“东东?”温艾歪了歪头,“冬天的冬还是东边的东?”
“两个都有。”罗冬东把自己的语文书拿出来,翻到扉页,指着正中间那几个超大的方块字,“你看,一个前一个后,是不是很特别?”
温艾觉得这小自来卷儿挺有意思,自报家门道:“我叫安筠!”
“哦~~”罗冬东竖着食指点了点,“我知道,‘军’就是军人。”
“才怪reads;!”温艾翻出自己的草稿本,抓起铅笔在封面的“筠”字上画了个圈,“这是青竹的意思。”
才上一年级的小孩最多也就认识几个简单的字,哪儿见过笔画这么多的啊,罗冬东看了半天才点头:“嗯,我记住了。”
岳骁一直坐在旁边没插话,罗冬东冲他抬抬下巴:“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岳骁。”岳骁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对着罗冬东,“‘骁’代表好马良驹。”
温艾和岳骁又是竹子又是马的,听起来各种有逼格,罗冬东不甘落后,强行解释道:“我的名字也有含义!就是……冬天的东西!”
“噗——”温艾顿时笑出了声,下意识转头和岳骁对视一眼,眼睛里盈满了笑意。
这是温艾第一次朝岳骁展露笑容,虽然是托了别人的福,但岳骁还是很雀跃,心里的花一朵接一朵地绽开,嘴角也扬了上去。
罗冬东就是个学人精,看他们两个笑了,抓抓
抓自己后脑勺的卷毛,也咧开嘴跟着乐。
三个小孩跟疯魔了似的,互相看着对方傻笑。
自打上了学,温艾和岳骁就没再接着上兴趣班,苗苗倒是坚持下来了,和小胖子成为了继他们之后的又一对最佳舞伴。
苗苗和小胖子也是家里有钱那一挂,父母看不上家属区旁边的子弟校,把他们送来了温艾和岳骁读的这所重点小学。
元旦节,学校办了个汇报演出,苗苗和小胖子被选上去跳拉丁舞,排练了好几周,眼看再过几个节目就到他们表演了,苗苗不小心崴了脚,脚脖子肿的老高,丁点儿都挪不得。
策划老师急得在后台直打转,舞台下面坐着区里来的领导,节目单也早就送了过去,这会儿临时撤换节目,多少都会给人留下办事不力的坏印象。
苗苗一听,立马把温艾和岳骁当初在兴趣班里的模范事迹说了出来,策划老师觉得这事儿有戏,到观众席里把温艾和岳骁这两根救命稻草揪了出来。
策划老师用快到让人脑子发懵的语速简要说明了当下的情况,后台嘈杂混乱,温艾听得云里雾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进了换衣间。
温艾抖开老师塞给他的演出服,红纱做的肚兜,整个后背就只有一根带子,超级短的纱裙,一转圈就会飞起来秀内裤。
电视上的拉丁舞舞者都这么穿,只不过人家是女性,现在这套演出服到了温艾手上——
嗯,没毛病。
温艾开始脱毛衣:“系统,为什么刚刚那个老师说话的时候,我感觉他是如此的无法拒绝呢?”
系统:“一年级的小屁孩当然是老师说什么就做什么。”
温艾脱掉秋衣秋裤:“但我的灵魂不是小屁孩呀?”
系统模仿起他的语气:“但是你的心智受到了身体年龄的影响呀。”
温艾:“……好想打你呀。”
系统:“那你来呀。”
温艾:“……”
换好了演出服,负责化妆的老师把温艾和岳骁按到小板凳上,折腾了一通,两人的脸蛋被涂得比猴子屁股还红,眉心上还用口红杵了个圆点儿。
除此之外,温艾还额外获得了一朵大红花,不是别在胸前以示嘉奖那种,是夹在头发上看着漂亮的纯装饰reads;。
临上台前,温艾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打扮——
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违和感好像就自己死掉了。
温艾以前在全班同学面前示范惯了,练出了胆子,这会儿上台表演,大大方方的一点也不紧张。
反观岳骁,显然是露了怯,眼睛不自信地往下看,好几次还差点走错位。
可其实吧,岳骁的脸有点红,不过有那一团厚重的腮红帮他打掩护,离他最近的温艾都被瞒了过去。
拉丁舞光是基础动作就要扭腰摆臀,跳女步的那一方更是需要经常绷直双腿,时不时伸出来秀一把。岳骁以前和温艾在课上跳舞,手手脚脚都是被正常的衣裤遮严实了的,现在温艾突然穿上小姑娘的舞裙,站在他对面,绷直那双又白又细的腿——
岳骁的眼神就直往下面飘,他怎么管都管不住。
回到后台,温艾摘掉头上的大红花,一个劲儿地数落岳骁:“这么基础的一套舞你都能跳成这样,真是白给文化宫交学费了!”
这个年代,空调还没有普及,一月份的寒霜天,哪怕温艾刚跳出一身汗,这会儿一停下来,背上立马被冷出一大片鸡皮疙瘩,说话都有点颤音。
岳骁拿起旁边的大棉袄把裹住他:“快去换衣服,别冻感冒了。”
“少转移话题。”温艾用手拢住领口防止棉袄滑落,斜眼瞥了瞥岳骁,“刚才要不是我撑着,你铁定出丑你信不信?”
岳骁帮他撩开换衣间的布帘子把他推进去,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我跳得本来就没有你好。”
“哼,你这马屁拍得真低级。”
不管岳骁怎么说,温艾总能从鸡蛋里挑骨头,不过在岳骁被布帘隔在外面后,温艾还是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其实岳骁的表现也没温艾贬得那么糟糕,充其量就是没达到他们往日的水准,但放到观众面前,两人还是获得了一水儿的好评。
这年头,大人们都忙着填饱肚子,顾不上孩子的课外教育,虽然是重点小学,会才艺的学生却还是比较稀有。
温艾和岳骁为班级长了一次脸后,班主任就经常把他们提出来表扬,说他们是一年三班的金玉双童。
老师形容得很贴切,但班里的小屁孩们比较放飞自我,看过元旦汇演后,天天跟在岳骁后面喊班草,逮着温艾喊班花。
温艾特别严肃正经地纠正他们,但说了也不顶用,人家转过身又挥着手喊了起来,声音往教室外面一蹿,走廊里的其他学生都听见了,还跑到教室门口探头探脑地打听怎么回事。
温艾这下更不待见岳骁了,气冲冲地回到座位,用手抵住岳骁的课桌往外一推,两人的课桌就分了家,中间空出老宽一截。
温艾耍横:“这是新的三八线,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把桌子推回来!”
岳骁平白受到迁怒,他倒也不生气,只点头说好,扛下了这场无妄之灾。
温艾见他跟没事儿人一样,心里憋火,往桌子上一趴,自己生闷气。
岳骁看了看他的后脑勺,打心眼儿里觉得弟弟闹脾气都特别可爱,从兜里摸出没舍得吃的大白兔奶糖,伸出手越过三八线,把大白兔轻轻放到了小白兔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