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哥儿倒是很快的睡着了,安然却是怕他夜里伤口疼或是压到他的胳膊,一直守着他,一夜都没睡安稳。
安然睡不好,陆明修更是几乎都没有睡着,时时提防着念哥儿或是安然有什么需要。
第二日一大早,陆明修起身时,安然虽说因为夜里没睡好,很有几分疲倦,可是仍习惯性的醒了。她下意识的就像起来服侍陆明修更衣,等到他出门后再回来补眠。
而陆明修竖起食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随即他指了指念哥儿,让安然陪着他再睡一会儿,若是她起来会吵醒念哥儿。
安然只得作罢,看着陆明修利落的换好了衣裳,朝她点了点头,就撩了帘子出去了。
感情陆侯爷自己更衣比她帮忙更快!
安然十分郁闷的想着,先前都是她去给陆侯爷捣乱来着。
得到这个认知,安然自己跟自己较劲儿,气呼呼的躺下,看着念哥儿熟睡的小脸儿,却是睡不着了。
一直到辰时三刻,念哥儿才悠悠转醒。
见到母亲还陪着他、并没有离开,念哥儿小脸儿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来,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
“母亲。”念哥儿侧过头看着安然,往她身边靠了靠,软绵绵的道:“您醒了怎么不叫我?”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模样分外惹人怜惜,安然揉了揉他的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柔声道:“没关系,母亲也是才醒。左右今日无事,你多睡会儿罢。”
念哥儿却是乖乖的起床了。
“要母亲教我念书。”他仰着小脸儿,认真的道。
虽说念哥儿年纪小,定力比一般的大孩子都要强上许多呢。安然心中不无得意的想着,日后定然能有大出息。
故此安然帮着念哥儿换了衣裳,自己也换下了寝衣,便带着念哥儿去洗漱。
用过早饭后,安然先带着念哥儿念了会儿书,随后便抱着他来到临窗大炕上,拿了几件玩具给他,安然则是翻开了账本和库房的登记簿子。六娘新婚,她还是要送上贺礼的。说不准连七娘那份,也要一起准备出来。
安然一面看着账本,一面用余光观察着念哥儿。只见念哥儿拿到玩具后,颇有几分心不在焉样子,手中摆弄着玩具,目光却是不是的瞄着安然,有些欲言又止。
她其实猜到了念哥儿想问什么。
这个心底善良柔软的孩子,定然放心不下青萍。即便青萍曾经虐待他,念哥儿心中也会想着她。
“念哥儿,母亲让青萍去乡下的庄子上了。”安然干脆放下手中的账册,并不敷衍他,而是正色道:“她犯了错,必须要付出代价。每个人都一样。不过以后母亲可以带你去看她,如果她懂得悔改。”
他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孩子,瞒着他反而会让他多想。不如干脆把事情一下子跟他说清楚,他也能理解。
念哥儿点了点头。
“母亲,我知道了。”念哥儿神色似乎轻松了些,又似乎有些落寞。
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才把萍姨赶走的。念哥儿心中清楚,却只是睁大了眼睛,默默的看着安然,没有说话。
安然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声的安慰着他。
有些事他必须要自己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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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许蕙说出那句惊世骇俗的话之后,梁氏便病倒了。
她气得起不来床,心痛如绞。自己曾经捧在掌心上呵护的女儿、怎么就能跟个不清不楚的男人发生关系?
原来那些日子,蕙娘说是去做活,实际上都和那个陈谦厮混在一起。可恨自己竟没有发现,只是一味的相信女儿。明明她曾经怀疑过——梁氏越想越是心痛,如果她能早些发现,是不是就能制止这场错误?
这下可好,让万氏和郑兴看到了蕙娘跟别的男人暧昧纠缠,人家本是雪中送炭来帮助她们,而被许蕙这样闹得,结亲不成,恐怕要结怨了。
“娘,您还是多少喝一些吧!”许蕙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进来,她好声好气的倒:“气坏了身子,最后心疼的还不是我!您想想,我父亲还在西北,若是知道了您病倒了,得多着急!”
梁氏却是不给许蕙好脸色。
“若是你能清清白白的做人,我这病就没了!”梁氏沉着脸,不肯接许蕙端上来的药。“怕你父亲知道我生病就着急了?恐怕你的事被他知道了,会让他羞愧不已、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吧!”
许蕙“啪”的一声,重重的把药碗放到了桌子上。
“娘,我是您的女儿!”连日来梁氏都不给许蕙好脸色,让许蕙的忍耐也到了极限。这件事她心中未免没有羞愧之情,可是被反复提起,许蕙心中最后那点子愧疚,也变成了怨气。“您能盼着点我好吗!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侮辱我!”
梁氏气结。
“我不盼着你好?”梁氏气得头晕眼花,几乎一口提不上来要厥过去。她声音颤抖着道:“和郑家那门亲事多好!我当初为了依着你,厚着脸皮去郑家给你退亲!而如今人家郑家不计前嫌,郑家大郎更是愿意娶你,还有比这更好的亲事吗!”
“你偏偏自己堕落,跟个什么野男人在一起——”
许蕙听不下去了,她竖起了眉毛,眼中像是被点燃了熊熊怒火。“郑家有什么好的?陈谦又有那点不好、让您瞧不上?我跟您说过了,陈家可是皇商,在江南富甲一方,女儿能嫁给陈谦、陈家的嫡子,往后是要继承家业的。难道家大业大的陈谦,不比郑兴强上百倍?”
“而且有了钱,才能为父亲疏通,早些让父亲从西北苦寒之地回来!”许蕙理直气壮的道:“跟着郑兴有什么前途?不过是平远侯身边的一个小小护卫,何年何月能出人头地?”
“我还有多少年华,能等着郑兴出息了?”
梁氏强提着一口气跟许蕙讲道理。
“你自己贪慕虚荣想要嫁入商贾之家,是你情愿。别扯上你父亲!”梁氏心中对许蕙失望极了,没想到她竟然能胆大包天的自己勾搭上野男人,回来还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没错。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教过女儿!
“我只问你一句。若是你一早就跟这个陈谦真心相爱了,为何没有明确的拒绝大郎?”梁氏神色一团淡漠,她冷冷的道:“你又是去郑家送点心,又是给大郎做荷包、做香囊的,让我、让大郎、让郑家的人都以为,你也看上了大郎。”
郑兴是一直喜欢许蕙没错,可是他是个稳重老实的人,若不是许蕙给了他明确的暗示,他不会往许家跑得这样勤,还请父母做主,为他操持婚事。
这才是最让梁氏失望的地方。
蕙娘喜欢上了别人,这无可厚非。如果蕙娘肯坚持己见,坚决不肯嫁郑兴,她又怎样能勉强得了蕙娘?又怎么会几乎把郑兴给蕙娘定下来?
他们许家无论是从前做官显贵的时候、还是如今落魄的时候,素来是做得正行得端,没有做过亏心事。唯有这件事,让梁氏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愧疚不已。他们许家还从没出过,这样德行有亏的事!
郑家定然以为她们是故意吊着大郎,暗地里却又找了别的人选。好像蕙娘是个水性杨花一般的姑娘、还挑三拣四的。
陈谦看上去便很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通身的打扮、配饰,皆是很不凡的贵重之物。如此一来,郑家一定以为她们家事贪慕富贵、虚荣的人家,才给女儿选了这样一门亲事。最让人为难的事,好巧不巧,陈谦过来竟撞上了万氏和郑兴。
连个编谎话的理由,都不给她们。只能硬生生的说出事实。
“我、我只是——”被梁氏步步紧逼的诘问,许蕙顿时卡壳了。她搜肠刮肚的拼命想着搪塞的理由,突然她福至心灵的道:“我是为了表示感谢、对,表示感谢!郑家帮了咱们许多,咱们知恩图报,我帮郑兴做了些随身的小物件,有错吗?”
见许蕙仍是在狡辩,梁氏不由大失所望。
她曾经寄予了全部期望的女儿,终究是走错了一步,往后就再难纠正了。
“你准备怎么做?”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梁氏叹息一声,却是不得不问。
这就是梁氏准备松口的前兆了。许蕙很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自己只要说出身子已经给了陈谦的事实,母亲便不能再阻挠,她也无力阻挠。
许蕙脸色微红,却仍然坚定的道:“我要嫁给陈谦,我的身子已经给他了,再没有第二条退路。”
她的回答在梁氏的意料之中。
清白是姑娘家头一等要紧的事情,既是她的清白已经没了,嫁给陈谦是板上钉钉的事。然而她和陈谦的关系,若是说的难听些,可以称得上是媾-和,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在一起——
以后吃亏的还是蕙娘,若是被婆家提起来,这是她一辈子的污点。
梁氏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油煎水煮一般,语气中便不由带了些激动的情绪。“陈家到底有什么好,竟然让你做到这般田地?”
“您为什么瞧不起陈家?”许蕙也是气闷,她已经别无选择了,母亲还只是一味地责备她。故此许蕙有些口不择言的道:“富甲一方,有钱可不就是陈家的好处?就比如今日您的药,里头上好的灵芝,若是不是陈家,我去哪里给您找?”
“您知道一棵百年灵芝多少钱么——”
许蕙不说还好,当从她口中听说,这里贵重的药材来自陈家,梁氏直接把高几上的药碗给推到了,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汤药也溅出来,弄脏了许蕙漂亮的裙子。
这裙子也并不是她家能有的,想来也是陈谦所赠。
梁氏越想越是心烦意乱,不由变得暴躁起来。
“我不需要!”梁氏气得扶着枕头喘气,她顿时生出几分无可奈何来。“请你以后也不要熬了,我也无福消受。”
“娘!”许蕙直跺脚。
母亲就是明确的不点头她跟陈谦的事,明知道她已经是陈谦的人了,还在拿乔,令她为难。
许蕙到底还是忍了那一口气,没有爆发。
“您先休息,我还有事!”许蕙拿着帕子把地上的碎片都给捡了,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做准备。
其实她还隐瞒着梁氏几句话没说,陈谦答应她,过些日子就要娶她过门的,而她甚至还没敢跟梁氏提,因为她也知道有些仓促了。
陈谦的理由很简单,说是他们既是已经发生了关系,许蕙本就该跟他在一起,待在陈府中。而且他说怕许蕙怀了身孕,总不能显怀了再迎进门,这样许蕙面上也难看。
虽说他们只在一起厮混过几次,可是防范于未然,还是多注意些好。
只有这个理由是让许蕙能接受的,她便是十分配合陈谦,应悄悄的把自己的小金库先收拾好,还有些贵重的衣裳和首饰,都要一一准备好的。
这几日除了陈谦没有露面外,长青倒是送了两次东西来,问她们如果有需要的,尽管告诉长青。
如今的主动权已经全然不在她手上,许蕙顿时觉得有心无力。
“姑娘先准备着,过两日大爷来接您过去。”长青一板一眼的,跟许蕙并不是十分亲近,故此便干巴巴的传达道:“希望姑娘能快些定下日子来,大爷也说了想要快些迎您进门。”
长青是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老爷和太太已经到了京城了,大爷这事迟早瞒不住。而先下迫在眉睫的是,大爷和南安侯府六姑娘的婚事摆在眼前。若是大爷真的想要娶许姑娘做妾,便要抓紧时间了。
只有在安六姑娘之前先进门,才有可能。若是等到安六姑娘进门了,大爷想带人回来,却是十分困难的。
他冷眼瞧着,许姑娘并不是个省油的灯,而大爷连这样大的事情都瞒着她……长青觉得愈发头疼,此刻都撕扯不清,若是住到了一起,更要热闹了。安六姑娘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齐人之福不是在这么好享的。
许姑娘是漂亮些不错,可远比不上安六姑娘,那才是真正的漂亮呢,更别提别堪称绝色的安九姑娘。
既是陈谦已经让长青来传话了,许蕙也无话可说,只能照着陈谦的意思办。
“若是姑娘担心您母亲,大爷说了,为贵府的太太请几个服侍的人,定然把太太照顾得十分妥当,您放心!”
许蕙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也担心,等到自己走了之后,家中没人能帮衬。她的母亲身体不好,还是需要人照顾得。无论她跟梁氏有怎样的争执,梁氏终究是她的母亲,她重活一世、她所做的这一切,也全都是为了家里,即便此刻母亲不能理解。
为今之计,只能等母亲慢慢的自己想通了。
不过陈谦算是帮她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故此她跟长青道了谢,便让长青先离开。
说到底她还要说服母亲同意,毕竟到时候闹起来,她的脸上也毫无光彩。
看着长青离开,许蕙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陈谦的父母都知道他们的事了吗?若是他要正经的迎她进门,还有许多事没做呢。上一世她以平妻的身份嫁给了陈谦,还是好一通热闹的迎娶。
然而这一世已经没有了安然,应该更加热闹、隆重才是。而且又是在京城中,置办了一件那样阔气的宅子。还有她的嫁妆……她自己是没攒下来多少,多半还是要用聘礼填进去的。
还有亲戚宾朋、之前她曾经有过的那些手帕交。她倒要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看看,如今她过得有多好。
许蕙走进门,看着自己小小的两进院子,愈发显得逼仄狭窄,不由攥紧了拳头。
她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为自己争取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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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去临安大长公主府上赴宴这日,安然嘱咐翠屏青杏等人把念哥儿给看好了,记得按时给念哥儿上药。左右陆侯爷已经派人把青萍给送走了,想来在府中念哥儿会很安全。
安然则是自己盛装出席临安大长公主的赏梅宴。
她从早上送走了陆明修后,便起来梳妆、打扮,衣饰低调华贵,瞧起来并不张扬,却处处透着贵气。临安大长公主无非是想要以大长公主之尊,好压她一头,让她觉得害怕。从而在众目睽睽之中,答应她无理的要求。
明明当初有错在先的是朱氏和罗氏,如今倒要逼着她和陆明修给这桩往事背锅?
安然表示,这样亏本的买卖,她是坚决不同意的。
别以为她年纪小就好欺负,柿子捡着软的捏。她大长公主不是很厉害么,怎么不敢把陆侯爷叫过去。好生训斥一顿?
不过是觉得她一团孩子气,好吓唬、好糊弄罢了!
安然心中跟明镜儿似的,却也觉得这样年轻的脸,倒也给对手以迷惑性。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还是很容易被摆布的。
恐怕此时此刻,邀请她过去的临安大长公主,并没有想到这一层。这个身子里住着的,是一个历经了两世的灵魂。
她才没有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仍旧是八个护卫跟着安然出门,自行上一回抗议无效后,安然便乖乖带着他们出门,由他们保护自己的安全。
马车到了临安大长公主的府邸。
如今安然的身份是平远侯夫人,超品的诰命,是以先前她需要见礼的人,如今倒要向她行礼了。而这次她过来,公主府的垂花门前,已经有正在迎着她的人了。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美妇,正等在门前。
迎过来的这个人,安然先前并不认识。然而想着陆明修曾经告诉过她的,大长公主有一子一女,看这个人前呼后拥的被人拱卫着,而且模样跟临安大长公主也有些相似,想来就是大长公主的长女,昌乐县主了。
这昌乐县主的年纪跟赵氏差不多,做安然的娘都绰绰有余了,只是如今安然的身份不同,到底还是该重视的。故此昌乐县主亲自迎接,已经算是极体面的一件事了。
“侯爷和夫人可真是恩爱!”昌乐县主未语先笑,见到安然身边的护卫,爽朗的扬声道:“喏,这不是夫人来我们府上一趟,侯爷竟派了这些护卫。九娘,难不成侯爷怕公主府上,有人敢动他夫人不成?”
虽说昌乐县主见了她笑眯眯的,且说话又亲近又温和的,却是绵里藏针,见面就要给她下马威。
看来这位昌乐县主很好的继承了临安大长公主的“衣钵”。
当然,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今日到了公主府,她不仅是安然,更是平远侯夫人。
安然笑眯眯的上前,先不理昌乐县主的话,而是柔声道:“见过昌乐县主。”她礼数不错的行礼,后来才接过先前昌乐县主的话来:“到您这儿来,侯爷自然是一百个放心。只是怕在路上,又哪个不长眼的给冲撞了,便不好了。”
“倒不是为别的,也是替大长公主考虑。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就怕有些不明是非的人,乱嚼舌根。只说我到公主府邸出了事的,这岂不是有理说不清了?又让人浮想联翩的。也没得坏了两府之间的关系,让别有用心的人得逞。”
“到时候细论起来,原本大长公主好心邀请我来赴宴,若是真的如此,岂不是不美了?”
原先昌乐县主只打算略说两句,不过刺一刺安然。却没想到一句简单的的话,竟让安然滴水不漏的给圆上了,倒让自己哑口无言。
似乎这位瞧起来年纪不大,又十足貌美花瓶似的人物,很有两分手段。
昌乐县主想起母亲的提示,很快便面上重新荡起笑容来,亲亲热热的拉着安然的手,往里面走。
“九娘这样伶俐又漂亮,真是让人疼到心坎儿里去。”昌乐县主一面走,一面笑道:“怪不得平远侯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娶回家,还亲自向皇上求旨,简直是一段佳话。”
安然听罢,毫无压力的照单全收。
她只是微微的笑着,笑容中稍微透出了些羞怯之意。她并没有难为情的推脱,而是全部默认了,还笑得一脸幸福。
昌乐县主见她这份定力着实难得,不骄不躁的,很是从容。昌乐县主似乎觉得有些熟悉,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惊觉,这位九姑娘,倒很有几分皇后娘娘的品格。
她们还需要小心应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