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果然是陈家么?
陆明修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哪里安六娘未婚夫陈谦的家。
余舟原本想把当初发生的事都据实相告,然而他看着在一旁面露关切之色的安然,有些话便咽了回去。陈谦不日即将迎娶平远侯夫人的庶出六姐,自己这样说,岂不是让她难做,面上无光?
故此余舟只得道:“我父亲在八年前离家去江南,曾经寄过信回来,说是和扬州陈家做生意。从那之后,便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回来过。”
“母亲寄希望于能问一问陈家,是否有我父亲的消息。”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安然在心中默默的想着,至于为什么余母会昏倒,她心中也已经有了计较。陈谦的父亲……安然不好评价,可能养出陈谦这样的儿子来,只能说子不教父之过,而这父亲本身品质如何,很难说。
纵然他押对了宝,换得今日皇商的身份,可是不代表他这人的本性就善良。
很可能是陈理出言不逊,余母才怒急攻心昏倒的。
“若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余兄不要客气才是。”陆明修本就对陈谦起疑,今日若是想要查陈家,不过是顺便而已。
余舟不想拿自家的事麻烦陆明修和安然,他们能热心的让自己母亲住下,他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他忙道:“侯爷、夫人,多谢二位美意。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向二位开口的。”
虽然他的话是这么说,可是安然看他的神色,就不会是有求于人的模样。
安然和陆明修毕竟是局外人,若是余舟不想多提,他们也不好多问。两个人很快便告辞,让余舟陪着母亲安心住下来。
“等过几日,我会暗中让人查一查陈家的事,在得到真相前,也不会告诉余舟。”两个人过了垂花门,上了通往正院的抄手游廊。陆明修唇边带着淡淡温和宠溺的笑容道:“这下你放心了罢?”
安然微愕,睁大了眼睛看着陆明修。
他是怎么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的?本来她是有些犹豫的,到底要不要开口请陆明修帮忙。
一是她怕伤了余舟的自尊心,二来她怕为了这事还要动用陆明修的人,恐怕会麻烦很多。故此她心里头犹犹豫豫的,一直没有开口。
殊不知陆明修早就看穿了她的心事。
“侯爷!”安然只觉得眼眶发酸,虽说没有眼泪,却也心中涨的满满的又非常踏实、满足。
陆明修牵起了她的手,笑了一笑。
“余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余家夫人也很善良,还有思礼也是个好孩子。”陆明修极少夸人,这算是他给出的很高的评价了。“且人家又送过咱们东西,这会儿帮一把也是应该的。”
那两张皮子再好,平远侯府又岂会缺这些?不过是一份做人的品性、心意罢了。
安然点了点头。
她心里很清楚,陆明修会帮忙,多半还是因为她的缘故。她未诉之于口的话,他竟都能懂。
这份熨帖和宠爱,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新奇感受。
******
过了几日,余母的身子好些了,已经能起来了,便想着要告辞。
安然每日都带着念哥儿亲自来看她,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您怎么下来了?”安然这日来时,却发现余母已经从床上起来,正扶着桌子慢慢的在走。“大夫不是说过了,您得卧床静养!”
余母见状,动作有些勉强的要过来给安然行礼,口中称“夫人”。
安然忙亲自扶住了她。
“这些日子在府中多有叨扰,实在是过意不去。”余母由衷的感谢他们,故此她道:“若不是侯爷跟您的救命之恩,我此刻也不能站在这里。”
见她的话恳切,安然也不好一味推脱,便同余母一起在房中的红木大圈椅上坐下。
“您这样说,可就是外道了。”安然忙宽慰她。
如今见她的精神状态不错,安然还是想跟她聊一聊之前在陈家的事。故此安然让余思礼陪着念哥儿去玩会儿,这几日余思礼在这儿,念哥儿有了玩伴,用的饭都比往日多了些。
“我听余大哥说过,那日在陈家发生的事。”安然怕余母有所顾忌,便抢先道:“虽说那是我六姐未来的婆家,您也不必顾忌,照实说便是了。”
余母点了点头。
她也要顾忌安然的颜面,故此只捡着重点说了。“我不相信他会不知道。余舟他爹不是个说诳语的人,他说跟陈家做生意,就一定是板上钉钉之后,才肯写信告诉我们的。仿佛是要开铁矿——”
铁矿?
安然努力回忆着上一世那些经历,她对陈家的生意不熟悉,关于陈家的产业都是什么,林林总总的,她也说不清楚。而且陈谦显然也不想让她知道,但耳濡目染的,她也总归记下一些。
仿佛陈家是有几处矿的,但也都不是主业。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着他爹回来。也不是没人说,他爹在外头又有了人,才不会来的。”余母说着,突然悲从中来。她眼底闪着隐隐的水光,“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啊!”
“就算是他另娶了妻妾,我带着两个孩子过,也是一样的!可总得让我见到人啊!”
见她颇为悲观,安然忙安慰了她几句。
“您别灰心才是,总能打探到消息的。”安然柔声道:“您只有养好了身子骨,才能等到重逢的一天呀。”
余母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水光。
“您先安心住着,等身子好些,再离开不迟。”安然想起了自己今日过来的另一个目的:“后日就是我六姐的出阁的日子,我和侯爷都不在府中。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翠屏就好,她会帮您办的。”
“您也别着急,等到我六姐的婚事过后,我带您去问一问。”安然宽余母的心,道:“总要有个结果才是。”
余母面上浮现出喜色。
若是安然以平远侯夫人的身份去,一定能问出些什么来。且陈府迎娶的大奶奶,又是安然的庶姐。
“会不会太麻烦您了?”余母在高兴之余,难免又觉得给别人添麻烦。
安然忙摇头。“举手之劳罢了,您别放在心上。”
终是想快些找到夫君的想法占了上风,余母点头答应了安然的提议。
虽说她并不想再见陈家的人,可是若能帮上余家母子一二,她便也觉得值得。
******
自从陈府来送聘礼之后,七娘的好日子便结束了。
这一回赵氏十分的雷厉风行,也总算学聪明了一回。她先没有把七娘、丽姨娘叫过来呵斥一顿,而是先把两个丫鬟看管起来,问清楚之后,才让人把七娘给带过来询问。
赵氏端坐在罗汉床上,满面怒容。“你瞧瞧你做的好事!”
七娘才进来时,心中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双枝和双桃从出去后便没有回来,虽说她相信这件事做的隐蔽,不会被人发现,可是随着两个人迟迟未归,七娘也坐不住了。
她又让小丫鬟去打探消息,咬牙切齿的想着,若是双枝和双桃只是忘了回来,她一定会好好的收拾她们。然而她还没等到两人,先等来了赵氏身边的南妈妈亲自过来了。
七娘还想强撑着不肯说,她干笑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儿竟不懂——”
赵氏神色冰冷,“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把人带上来!”
七娘忙转身看向门口,只见姜黄色的帘子被掀起,双枝和双桃被人捆着,形容狼狈的的被人推搡了进来。
这两个蠢货!
七娘心中咯噔一声,终于开始慌了。
“母亲,她们犯了什么错,竟引得您如此动怒?”七娘强撑着不肯松口,声音虚弱的问道:“咱们家这样的待下人,传出去恐怕名声不好——”
赵氏冷哼一声,她眼中露出一抹寒意,勾了勾唇角道:“那也得有人去小花园时,才能偷听到。也得咱们安七姑娘,命人在水榭里头好好的宣扬一番!”
她的话音未落,七娘心知双枝和双桃已经把什么事情都交代了。她心里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计可施。
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竟还把自己攀咬了出来。
故此七娘看向双枝和双桃的目光变得狠毒,满是威胁之意。“你们两个,跟夫人胡乱说了什么?自己犯了事就痛痛快快的承认,别牵连我!”
双枝和双桃原本看到七娘也在,眸中还燃起一丝希望。
只是见七娘没有帮她们的意思,心便灰了一半;到后来,七娘竟还推脱责任,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想要她们当替罪羊,两个人便彻底心凉了。
“好了!吵嚷什么!不嫌丢人啊!”赵氏狠狠的拍了身边的小几。
七娘吓得浑身一颤。
“实话告诉你,原也不是她们两个先说的。”赵氏看着七娘,眼中既有失望又有厌恶。“是平远侯让身边的护卫把她们押到我这儿的!你以为你那些小伎俩,能够糊弄平远侯?”
“还想再平远侯面前挑拨他和九娘的关系?”赵氏不知道丽姨娘那么伶俐的一个人是怎样生出这样没脑子的女儿的,她冷笑道:“莫非你也以为九娘嫁进平远侯府,只是先前南安侯府和平远侯府的婚约不成?”
言下之意,便是陆明修和安然是有感情的,岂能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离间的。
若是只是婚约,陆明修大可以等到安然成年后再娶她。何必提前一年多巴巴的娶进门,非要把人放在自己身边才放心?
“可是、可是九娘就是跟方庭有私情!”七娘失去了理智,不甘心的道:“还有陈谦!六姐先前闹的那一场,我也是知道的!分明就是陈谦也喜欢九娘,可陈谦是从哪里见到九娘的?”
七娘顿时来了灵感,脑内文思如泉涌。“两个人肯定是勾勾搭搭的见过,陈谦才嚷嚷着喜欢九娘的!”
赵氏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也可能是气的。
她是真没想到,七娘会糊涂成这样。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你一个侯府的闺阁女子,又是如何知道什么方庭、陈谦的?”赵氏怒道:“还在这儿大放厥词,诋毁自己的妹妹!”
七娘苍白了一张脸。
“今日的事,我势必要给平远侯一个交代。”赵氏懒得理她,甚至连点拨她一二的心都没了。“双枝和双桃,你就不必再过问了。而你,我已经跟太夫人说过了,在你出嫁之前,就在小佛堂里好好思过吧。”
“母亲!”七娘终于知道恐惧了,小佛堂里,岂不是跟六娘一个待遇了?
甚至连六娘都没说,要她出嫁前一直在小佛堂中。而直接给她安排了这样的惩罚,这实在是过严厉了!
“七娘,原先你们姐妹里头,我是偏疼些你的。”赵氏看着七娘,冷淡的目光中,还隐隐透出一抹失望来。“如今看来,倒是我的过失了。”
算上安然,庶出的姑娘有四个。那时确实是七娘仗着赵氏多疼她些,飞扬跋扈的,几乎比肩嫡女,甚至比嫡女的气焰还嚣张。连十娘都懂得让着姐姐,而七娘却是自觉凌驾在庶出的姐妹之上。
“母亲,母亲我知道错了!”七娘害怕极了,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求饶。“我错了,求求您原谅我——”
七娘的声音越来越高,希望能引来外头的人,给她姨娘通风报信,起码把父亲搬来,救一救她也是好的。
其实她们母女二人,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丽姨娘在得到消息之后,想要搬救兵,立即让人去找安远良求情。
谁知安远良自觉在女婿面前丢了面子,心中正憋着火,丽姨娘正撞在枪口上。安远良亲自过去,反而劈头盖脸的把丽姨娘骂了一顿。
“姑娘们犯了错,自然有嫡母教导,你在这儿跟着跳脚做什么?”安远良想着原本女婿跟自己关系不错,也肯敬重自己,有平远侯这样的女婿,本就是让他觉得骄傲的事。却不承想,全被这一对糊涂母女给搅和了。
安远良越想越气,“无知小妇,好好的姑娘都让你给带坏了!”
丽姨娘被骂懵了,这些年来,她也算是过得顺风顺水,她会奉承侯爷、夫人,日子也过得不错。从她被指给侯爷做通房后,还没挨过侯爷半句重话。
“侯爷若是有气,冲奴婢使也就罢了。”丽姨娘不由红了眼眶,委屈道:“七姑娘年纪还小,夫人的手段您又是知道的,您可以不管不顾奴婢的死活,可是七姑娘已经说给了定北侯府的四公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交代呢!”
不得不说丽姨娘还是了解安远良的,若是往日,安远良想起安锋、安锐的姨娘,多半也就信了,肯定会把七娘给保出来。可是今日还夹杂了另一件事,就是七娘收买了他身边的小厮。
安远良又不傻,手都伸到他身边去了,他能痛快么?
“你们一个两个,别以为我是好糊弄的。”安远良方才的暴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令人害怕的冷静。他神色淡漠的看着丽姨娘道:“我看你还是先安分些,别总是把手伸得太长!”
光准备两个人说闲话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找人确保能把陆明修给带过去。
原先他觉得七娘只是率性天真罢了,没想到竟也懂得里应外合!
其实七娘有些冤枉了,毕竟不少主意都是六娘帮着她出的。凭她自己的能力,早就漏洞百出被戳破了。
丽姨娘愣住了。
她每次都把安远良的心思摸得很准,求情几乎次次都能成功,可是这一回却完全不管用了。
“侯爷,是我错了,我不该听风就是雨的就跑过来。”丽姨娘聪明,懂得适时的低头服软。“我只听说七姑娘的丫鬟被捆了、七姑娘被夫人的人带走了,心里头便发了慌。”
“若果真是七姑娘犯了错,奴婢不敢求情,只想跟七姑娘一起受罚!”丽姨娘毫不犹豫的跪下,磕头不迭。
安远良硬着心肠没去管她,而是让她随身的丫鬟,把她带走。
然而丽姨娘的话还是有些用的,安远良在书房中起身踱了片刻,还是去正院一看究竟。
若是真的赵氏真的把七娘给“管教”出个好歹了,确实有损颜面。
等到他走到廊庑下的时候,赵氏已经准备让人把七娘回去,把行囊收拾一番,去小佛堂了。
“父亲,父亲救救我!”七娘看到安远良来,哭天抢地的道:“我再也不敢了!”
安远良心中不由一软,然而对上赵氏似笑非笑的冰冷眼神,又看到被捆在一旁的两个丫鬟,又硬起了心肠。
赵氏不等他问,便先一步道:“侯爷,我准备让咱们七姑娘去小佛堂修身养性一段时日,抄抄经书,也能磨一磨性子,免得嫁到了定北侯府,别人说咱们家的姑娘没教养!”
“免得咱们家出阁的姑娘们赚的好名声,都让她一个人给糟蹋了!让十娘怎么嫁人?让锋哥儿他们怎么说媳妇?”
听到赵氏只让七娘去小佛堂,安远良的心便放下了一大半。而后来,说起了三娘、九娘,嫁得俱是比南安侯府还要高的门第,往后对南安侯府还颇有助力,若是因为七娘坏了名声。
侯府中未婚配的姑娘和哥儿还有好几个。
故此安远良便点了点头,赞许的道:“夫人说得很是。我看改把女四书再好好抄抄,要紧的是记在心里头。”
七娘还以为安远良是来救她的,没想到还把她往火坑里推。
“侯爷倒提醒了我。”赵氏看着七娘,笑容倒变得和蔼起来。“那便把女四书再抄上一百遍。反正在想小佛堂里,左右功夫多。”
七娘绝望的跪在地上。
******
处置七娘的结果,赵氏还特特派人来跟安然说,安远良也让人跟陆明修说过了。
安然顿时想起了六娘那日的异常,还送了帕子给她,拉着她说了半晌的话。她拿出帕子来,怀中抱着雪团儿,两相对比,真是越看越像。
六娘苦心孤诣,恐怕是为了成全七娘吧!
这里头若说没有两个人的合谋,安然是不信的。可是六娘把自己摘的高明,她也无话可说。
然而六娘嫁给陈谦,恐怕本身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安然蓦地想起了,那一日在清源寺竟意外见到了许蕙,许蕙的家就是京城的。她太了解陈谦了,他是不肯安分的。
突然她微微一笑,像是想起了些有趣的事。
这一世陈谦在京城娶妻,倒不知他还会不会再遇上许蕙,还会不会再度看上她。而好歹六娘是南安侯府的庶女,嫁给陈谦算是下嫁了,即便陈谦真的又看上了许蕙,想娶她做平妻,恐怕是难上加难。
就算没有许蕙,兴许还会有什么李蕙、刘蕙……
端得看安六娘管教陈谦的能力了。
“母亲,母亲,陪我们们玩会儿好不好!”念哥儿兴冲冲的跑进来,对安然道:“我和思礼舅舅比赛踢毽子,想让母亲做裁判!”
如今余母的身体好了,思礼也开朗起来,肯跟念哥儿去小花园玩了。毕竟之前,思礼只是沉默的陪着念哥儿,心里头还是惦记着母亲的病情的。
安然自然不愿意让孩子们失望,便牵着念哥儿的手去了小花园。这会儿阳光正好,让孩子们玩会儿也好。
她随手把针线箩并一些料子塞到了衣柜中。这是她偷偷想做给陆明修的一条腰带,再确认能做好、能拿的出手之前,她还不想让陆明修看到。
丫鬟们簇拥着母子二人走了。
却不承想,她们才走,陆明修便回来了。
他是来换件衣裳,准备去赴宴的。房中的丫鬟都是安然的人,知道他的习惯,并不用人伺候,便都退了出去。
陆明修自去挑了件宝蓝色团花锦袍换上,回到房中时,想起了前日安然给他找出了一条腰带,让他正好配这件袍子,故此他便进去拿。
到了里屋,他一眼便看到墙角的大立柜没关严实,隐约还夹着一角布料。
他顺手打开,想要把柜子关严实了,却不承想原本是放着被褥的柜子里,强行塞进了一个针线箩,还有些许料子。料子已经裁剪好了,一看便是男子腰带的形状。
想到这两日安然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做这些!
陆明修心中一暖,又把针线箩给她放了回去。当他想要关上柜门时,发现被子的一角下,似乎有东西,似乎是本册子?
莫非九娘把账册藏在被子下头?陆明修失笑,想要给她重新塞好,低下头去看时,却发现装帧的质地,实在不像是账册。
陆明修抽出来一看,唇边浮出了迷之微笑。
他发誓真的没有窥探九娘*的意思。
是那本春-宫册子先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