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儿觉得并非自己多心,阳筠对她虽还是照旧的委以重任,她却能察觉到态度上的疏离。
况且跟从前相比,阳筠最近跟坠儿几个说笑的时候多了好些,印儿想私下跟阳筠聊心事的机会则愈发少了起来。
偶尔两人独处,印儿说些什么的时候,阳筠总是敷衍了事,“嗯”了几声就罢了。
印儿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偏众人在一起时,阳筠那边似乎一切如旧,珠儿几个好像都没察觉到异常。
阳筱停留快一月时,阳筠午睡醒来忽然发呆。
这是她头一次梦见武承肃。阳筠想着,终于试了焦尾琴。
琴音清奇匀静、圆润通透,天、地、人三声相互补充,无半点不和谐之处,果然是不同凡响。
也不知是为琴声还是为这琴,阳筠试奏时竟心旌摇荡。只奏了一小段的《阳春白雪》,阳筠便教印儿把琴收了,皱着眉头立在一旁,许久也不说话。
阳筱以为姐姐想起听水榭里奏琴的事来,忙拉着阳筠说想出去逛逛。
“要往哪里去?”
说起来阳筱来了一月,除了偶尔往近处花园走走,再远一点的都没去过。
“姐姐还没去过延芳殿吧?那里头竹子多,生的也好,姐姐不是最喜欢竹子么,咱们去瞧瞧如何?”
听说有竹子,阳筠倒果真有几分动心,但她虽有意与段氏交好,却怕自己无事登了延芳殿的门,会给段良媛惹来嫉恨和麻烦。
阳筱又撺掇几句,阳筠也就顺势应下,挑了一对翡翠耳串作为给段氏的回礼,带着妹妹和侍女们往后去了。
才刚进了延芳殿,阳筠就看到两旁茂密的竹子。
果然如阳筱所说,那竹子生得很好,可惜被圈成了几块,竹林中间杂着些假山怪石,又围了一两丛花圃,虽有桃源之情,却无幽深之意。
饶是这样,阳筠也觉得喜欢。八凤殿建得毫无生气,偏那么多人盯着那里——她倒真想和段良媛换寝殿住。
段良媛听见宫人来禀说阳筠来了,忙出来迎接,阳筠只在院子里略坐坐,段良媛猜她是喜欢院中景致,也不再往里头让,让侍女端了果子茶,就在院中石凳上坐了。
“你这里倒真好!”阳筠由衷赞道。
“这里离崇仁殿远,多少人都嫌清净,不爱住呢!”段良媛知她真心称赞,却不得不说了实话。
阳筠很想说她倒爱住,但交浅言深是大忌,段良媛这个人她自知还没交下。
“我瞧着景致比花园里头好,以后我乏了,就来你这里逛逛。”
见阳筠如此说,段良媛哪有不应之理,忙说“殿下尽管来”,又说她定陪着。
“也不用你陪。你要是忙着也不用管我,只不厌烦我就行。”说着,阳筠又问段良媛平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宫中时日最长,你也别怪我问得直接。”
“妾身不敢!”段良媛笑道,“我从小拜了个苏绣师父,这些年无聊,也就一直没扔下,刺绣上还好。”
“那可好。我针线上不行,虽也是打小学的,总是学不好。以后若需要,我就只来跟你学了!”阳筠说完先笑。
段良媛也跟着笑,让人取了自己绣的一些香包绡帕,果然精致活泼,阳筠赞不绝口。几人说笑了一会儿,阳筠姐妹才起身离开。
武承肃则没有这份闲情,阳筠弹琴的时候,他正在崇明殿与东宫属臣议事。
与往日例行的议事不同,今天早朝有大事发生。这事旁人看来倒不大,但东宫众人均为此头疼,为此急急凑在一起,饭也不曾好好吃。
新晋的正奉大夫楚冀才原本是个小小的给事中,今早忽然上疏弹劾同为正四品的老承宣使欧阳充,言其持身不正,在府中豢养娈童,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笑话,有辱朝廷名声。
武岳便重重罚了欧阳充,升了楚冀才为正三品正奉大夫。
承宣使不过是个武将空衔,那欧阳充早二三十年就不打仗,只在家养些个小戏子取乐。这事武岳早就知道,也曾取笑过欧阳充,朝中谁人不知。
然而欧阳充之子欧阳恪乃从三品护军,屡立军功,风头正盛,且早与东宫交好。
东宫属臣都觉得楚冀才此番弹劾不是冒进,实乃武岳授意,意在阻欧阳恪前程,打压武承肃,见楚冀才升迁便可知。
可让人想不通的是,楚冀才的庶长女就在东宫为太子奉仪,他怎么忽然要断太子的臂膀?所幸他这番折腾,不过只挫伤了武承肃一根手指,远没有动其根本。至于楚冀才的目的,以及今后的对策,众人需要好好商议。
“正奉大夫也没什么实权,楚冀才何必搅这个局?”枢密直学士柳正叹气道。
不止柳正不懂,众人研究了一下午也没个结论,只定下从此远着楚冀才。至于楚奉仪要不要留,就真是各持己见了。
“不过是个奉仪,留着也无妨,好吃好喝供着她就是了。”武承肃拿定了主意,冷笑道,“这人要真没了,外头会怎么议论?”
众臣听了纷纷点头,就算那个楚奉仪与乃父一心,找人看住了也就罢了,既然已经有意提防,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见没人反对,武承肃又叫了姜华进来:
“让你的人机灵点,看住楚奉仪,人好好的便罢,别出什么差错。”
姜华答应了一声,自去吩咐宫人,众臣也不多留,各自出力去了。姜华嘱咐了两个得力的内侍去看着楚奉仪,自己转身回来,把午间的事跟武承肃说了。
因崇明殿与八凤殿相隔较远,武承肃并没听到琴声。崇文馆和崇仁殿服侍的人虽然听到琴声,但只听到了一段。
也不管是不是太子妃奏琴,内侍们当个要紧事告诉了姜华。
姜华是听过焦尾琴的,然而阳筠弹琴的时候他正在崇明殿。
内侍们却听不懂,说得也是不明不白,姜华只得照实回禀,说午后有人弹琴,但小内侍们经验浅,听不出个所以然。
“奴婢想着,许是太子妃殿下呢?”姜华试探问道。
武承肃却什么都没说。
这是他一贯的态度,既然不知道实情,就还是不要抱希望的好。权当是普通一个人,弹了普通的一张琴吧。
刚得焦尾琴时,武承肃只有十岁,是父皇武岳见他学得好,特意赐给他的。那会儿武承肃时常抚琴,后来当了太子了,往往不能得闲,抚琴的时候就少了。
再后来太子恨上了皇上,这琴就被束之高阁。
现在想想,自己当初把琴送给阳筠,居然只想着她的琴好,觉得放在那里也无用,送给她倒也配得上,竟全未顾及这琴的由来。
正想着心事,忽然有内侍神色匆忙在门口张望,正是姜华派出去的内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