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契桧的作法一定会引起真凶的警觉才是。”萧珏说起这一点,单从他偏过头来的动作,和语气里的微微疑惑,可以解读出,他自己都有所怀疑。
“不。真凶会以为,这是皋陶的计划,在不知道契桧还活着的前提下,当真凶得知假契桧已死,并且是死在皋陶大人府院门口,还在现场留下了自己的标记时,他会认为,这一切都是皋陶大人的计划。她甚至会怀疑,早在自己动手第二次催眠大家之前,皋陶大人就已经派人将假契桧押送回翾庭了,而之所以会用这样的办法杀了假契桧,是因为皋陶大人已经对冕城的事开始怀疑了,所以想要借诛杀假契桧的同时,将这个一直躲在暗处的凶手揪出来。”也正是因此,真凶才又悄声躲了起来,而我现在还有一件事很担心,“不过,现在这个真凶已经从我这里得知,契桧就是荒垣的事了,他下一步的计划很可能就会是去找契桧证明。恐怕……”
“你放心吧,庭坚会照顾好他自己的。”萧珏似乎对皋陶很有信心。“可第一件发生在隋雀府院上,五年前的那件案子,按理说,不该是契桧所为才对。”
契桧毕竟是奴隶的身份,就算他有机会走动,但是不可能前往伏樱氏犯下那一起凶案。
“契桧当时是皋陶大人的家奴,所以他想要在皋陶大人府院门前吊上荒垣的尸体很容易,但是却不可能潜入伏樱氏杀人。而在假契桧被杀之前,伏樱氏的第一起命案就已经出了,这件命案是真凶所为。”因为犯下这后来所有案件的,是真正的凶手!善于蛊惑人心的凶手,却输给了契桧的算计。
我曾认为,在伏樱氏杀害第一名死者的是契桧。
可是当我意识到契桧并不能进入到伏樱氏时,我就改变了这个想法。
然而,为什么是在五年前开始,想必对于契桧和真凶而言,汐月的存在都必然有对他们极为重要的理由。那时候红菱还未进入府院之中,应该是因为当时隋雀知道自己病重,再不能保护女儿,所以在那个黎人来到府院中的时候,让汐月见了他,隋雀的目的,应该是将汐月送回黎人的村子,从此隐居,隋雀大概早就看穿了汐月、云锦和苍舒之间的关系。可没想到的是,汐月见那人的消息,被凶手察觉。
凶手误以为隋雀在帮助汐月联系旧部,如果一旦汐月将黎人余部聚集起来,他再想要为他所谓的契桧报仇,除掉负了契桧的黎人,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而,杀了那个黎人,是中断汐月和九黎部落联系的唯一办法。汐月明明意识到了危险,却没有告诉任何人,不能说和没人信虽然是最重要的理由,可是她接下来的举动,确实和逻辑相悖,为什么要把云锦关起来呢?
其实云锦与汐月之间的关系已经很好了,如果汐月告诉云锦,希望她不要去见什么人,我以为云锦是一定会答应的。而且,契桧是在翾庭,而当时因为汐月和苍舒之间的往来已经让云锦很不开心了,云锦本就不希望汐月再去翾庭。如果汐月担心云锦受到契桧的威胁,只要她答应云锦,两个人尽量避免去翾庭的机会,就可以完全阻断与契桧见面,而且契桧作为皋陶的家奴,应该也是不时跟随皋陶往来于高阳氏和翾庭之间。可汐月既然没有这么做,而是陷害云锦,使云锦刺伤柤离因此被关,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令汐月受到威胁的人,身在伏樱氏,甚至是,离她们更近。
结果汐月保住了云锦,却忽略了凶手的真正目的。
凶手自称是契桧和闵姜婆婆的儿子,还是在闵姜婆婆身怀有孕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契桧战死。
凶手为了给契桧报仇,混入九州之内,而他所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可以将汐月与九黎联系起来的人,而他作案的手法,我的推理应该是没有错的。
接下来,就是五年前发生在高阳氏的那第二件命案,乐师之死了。
自帝颛顼起,开始推行乐道,乐师成为备受敬仰的职业,时常来往于各个氏族部落的主城,以传授乐道。也是因为这样的关系,他们行走于常人所无法轻易去的地方,常常与各个氏族部落的首领来往密切,普通人自然会认为,他们能得到别人所不知道的消息。
第一件案子之后,作为中间联系的黎人死了,当时的首领是高阳氏,帝颛顼。没有什么地方比高阳氏更加容易得到消息的了,伏樱氏和高阳氏因为太姬云锦和苍舒的婚约,来往的,比其他部落要为密切一些。凶手跟谁府院中的人混入高阳氏,在高阳氏遇到了那个黎人乐师,将其催眠带到客舍,以放血来逼迫对方说出蚩尤是否还有其他隐秘军队可被他所用。但是他的计划失败了,遂,将乐师杀害。
“这么说的话,你是认为,真凶还在伏樱氏。才让沈桀和竹牙急着赶过去。”萧珏本就懂我的用意。
“没错。”我将所有的谜底都解开了,心里说不上轻松,倒是茫然了许多。
“既然案件都已告破,接下来只要抓到凶手就好,你为何还会叹气。”萧珏终于有一件事想不到了。
“我在想,我哥的事。”
这件案子和我有着一些相同之处,不免让我在办这件案子的同时,想到了一些曾经没有想到的事情。过去的七年时间里,我一直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之中,从来没有主动去回忆过这些事。当局者迷,然而当我以办理其他案件为契机,想到其他可能的时候……
“霍汐,你说,凶手将自己当成了契桧和闵姜婆婆的儿子?”萧珏似有不安。
我不由得从自己的事情上回过神儿来。“是。”
只听得他无奈轻笑。“当真会有这种人吗。”
……
我们尽量加快了速度往回赶,可是我们两个必定不及沈桀和竹牙两个人快。
好容易在柤离继任的前一日赶回到了桖城,却是皋陶子啊城门口守着。
“皋陶大人。”大老远我就看见他了,同他打招呼。
“你们回来了。”皋陶松了一口气,“沈桀四日已经赶到了,经由他说,我料想到这几日你们便会赶回来,所以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在这里等。霍汐姑娘……”
他的话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眼眸中再不复初次相遇时的清澈明朗。
我想,我已经想到了,他要问我什么。于是我回过头,想知道萧珏的意思。
“外面天凉,回到客舍再说吧。”萧珏捧起双手,呵了一口哈气。
一行人便又向着客舍而去。
……
皋陶比我预想的,要坚强了许多。
在听我说完案件中关于他已经解开的那一部分时,我能分明感受得到他的紧张,他始终是屏着呼吸,然后听我说完的。房间内,只有我跟他,还有萧珏三人,萧珏的声音已经尽量放低,他也在小心地留意着皋陶的反应。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将事件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可又担心他承担不住打击,万一不仅没能让他缓解面对这件事的恐惧,反而加重的话,那就太糟糕了。
可是皋陶虽然坐得笔挺,但眼底浑浊,气息凌乱,他的内心很矛盾。
“庭坚,”萧珏静候许久,都没有听到皋陶的声音,才会主动叫他。“这件事并非你的错。”
“不。”皋陶却一口否定,然后他很坚定地看着我们,说,“即便是因我疏失大意,也确实中了凶手的圈套,全因我年少,而气盛,不通世故,才会犯下如此大错,连累诸多部落随我前去的各位勇士受此磨难。皋陶本无颜面再面对九州众人,待此案终了之后,皋陶必定向帝君亲自言明此事,请帝君降罪……”
“皋陶大人……”我认为他的想法难免过于刻板,恐怕他到了帝喾面前,固然是要求一死的。
“霍汐。”萧珏却突然拦住了我。“既然庭坚有此意,便由着他自己做主吧。”
我叹了口气,将所有想说的话,都包含在了这一口憋闷的气里吐了出去。
月色澄明,而我却还未想好以后的路。
这件案子终了之后,我该何去何从?
翾庭肯定是容不下我的,就算它能容下我,我也不想再在翾庭之中求生了。
听到身后有动静,不回头,我就知道是他,“怎么了?鬼鬼祟祟地躲在我身后,不敢见我啊。”
萧珏抬手,扶着轮子,使轮椅上前来。“只是见你发呆,怕打扰你罢了。”
“对了,沈桀和竹牙可跟你联系过了吗?”今日下午与皋陶说完那些话,我便一个人找了个清净处去待着,也不知道先于我们赶回来的沈桀和竹牙怎么样了。
“下午来过,这会儿,应该又回到府院中盯着了。”萧珏的声音很清,是真的很清,闭着眼睛听起来,就像是澄澈的河水一样,可以一眼看到水底的石头和鱼。
“那就好。”知道他们没事,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