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至凡指尖不经意地一颤,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过了许久,又复而手上的动作,眼神却空洞地飘向远方。
“北魏皇室?呵呵,不知云溪小姐想问些什么?”
洛云溪抿了抿唇,垂眸道,“廖大哥,我知道你可能对这几个字厌恶至极,不想提及,我也同样不喜。只是我能想到的,能帮我提供些线索的人,只有廖大哥你了,所以才冒昧前来。若是廖大哥对这个话题不喜,我不提便是!”
廖至凡淡然一笑,“无碍,我的性命都是得云溪小姐相救才得以延续,又何来冒昧一说,云溪小姐尽管询问便是,廖某一定知无不言!”
洛云溪依旧抿着唇,看着廖至凡失焦的瞳仁,忽而有些不忍开口,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良久才道,“几年前我救下廖大哥纯属凑巧,这份恩情廖大哥也早已相报,不必有此负担的!”
“也许云溪小姐觉得凑巧,可廖某却不这么认为,”廖至凡收了视线,轻声笑道,“云溪小姐有什么话尽管问我便是,几年前的恩怨我早已淡忘,能帮到云溪小姐也是出于本心,别无他想!”
洛云溪望着他坚定地眼神,点了点头,笑道,“好,那我便不客气了!”
廖至凡笑道,“云溪小姐且说便是!”
“廖大哥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我遇刺中剑受伤一事?”洛云溪正色问道。
廖至凡闻言点了点头,“此事才发生不久,我还去过你府上,自然记得!怎么?云溪小姐询问之事与那件事有关?”
洛云溪点点头,正要娓娓道来,却听闻门前传来脚步声,她立刻噤了声。
白芷没有进屋,而是停在门前,“公子!”
廖至凡偏头问道,“何事?不是说今日不接诊吗!”
“公子,是宁亲王府的骁世子说要见您?”白芷回道。
“骁世子?”廖至凡愣了愣,偏头看向洛云溪,见洛云溪与他也是同样的反应,又像门外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骁世子只说是件有意思的事要讲给公子听!”白芷回道。
有意思的事?廖至凡蹙了蹙眉,这个明骁他见过一次,算是个极有心思却有不露锋芒的人,他来这儿找自己会为什么事!
“云溪小姐,宁亲王的世子想比你也熟络,你看?”廖至凡笑着询问她的意思。
“他来这儿做什么?”洛云溪秀眉微挑,也有些疑惑,“廖大哥不妨将他请进来问问,我可以先去躲一躲!”
廖至凡笑着点了点头,吩咐道,“白芷,去将骁世子请进来吧!”
白芷应声退了下去,洛云溪则起身躲到了远处的屏风之后。
片刻之后,明骁便被白芷引进了屋中,一身锦袍随风摇曳,步步生风,他大大咧咧地迈进门槛,看着悠闲坐在竹椅上喝茶的廖至凡笑着说道,“廖神医,好情调啊!”
廖至凡自椅子上站起,相迎了几步,“骁世子,稀客!”
明骁勾唇,并不客气地向前走了几步,“的确,本世子也没想到我们还会在见面!刚刚在门外,我还担心廖神医记着上次的旧仇会将我拒之门外呢!”
“哈哈,”廖至凡笑道,“廖某倒是记着上次世子将在下赶出府邸一事,但却不敢记仇,更别提将世子开罪,拒之门外了!”
明骁眉眼一弯,“廖神医将我请进来,怕不是不想将我得罪,而是想听有趣的故事了吧!”
廖至凡笑了笑,没答,招呼明骁坐下,“敢问骁世子此番来有何事?”
明骁没答话,幽深地望着桌子上两杯余温未尽的茶盏问道,“廖神医刚刚有客人?”
“哦,是位病人,拿了汤药刚刚离开!”廖至凡解释道。
“哦!”明骁没再追问,翘着脚仰在竹椅上,笑道,“廖神医行医看病规矩颇多,能进得了内堂的怕也不是等闲之辈!”
廖至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轻轻垂下眸子,没答话。
明骁笑了笑,毫不犹豫地端起面前已用过的茶杯,喝了两口清茶,看着廖至凡清瘦的身形和苍白的脸色道,“廖神医医术了得,为何不先为自己医治一下虚症!”
廖至凡苦笑一声,“医人不医己,我这旧疾能得以保命也就罢了,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束手无策!”
明骁点了点头,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妙手医阁建立至今也有四年了吧?”
“嗯,四年有余了!想不到骁世子久居昆仑山,对京中之事也这般了解?”廖至凡看着他说道。
明骁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寻了个舒服姿势,笑着说,“廖神医此言差异,我走了这些年,对京中的事了解不多,而妙手医阁何时建立也不过是昨日才打听到的!”
“哦?世子调查我?”廖至凡手上动作一顿,目光冷了几分。
明骁笑了笑,“你若这么说也不错!”
廖至凡锁死眉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听说,在多年以前,北魏帝的皇长子墨青崖习得一手好医术,就连北魏皇宫的太医都不及,那位皇子年纪轻轻便一表人才,才华横溢,本该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奈何他心慈手软,偷偷去了天牢放出酿成大错的二弟,惹得皇上勃然大怒,从而失去了继承皇位的权利。”
这到此处,明骁顿了顿,望了望廖至凡愈发紧绷的脸色,笑道,“廖神医,讲个故事而已,何必这么入戏!”
听闻他的话,且不说廖至凡,就是躲到屏风后的洛云溪握着衣袖的手也紧了紧。
“别紧张,我们接着讲,”明骁不理会他僵硬地表情,继续道,“只是这墨青崖哪里想的到,自己当初救出的弟弟在一年后与西楚一役中立下的大功,不但从前的罪名全部赦免,还使得龙颜大悦,当朝被封为太子,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位太子却没有想着报答他的哥哥,非但如此,还用计调拨他与北魏帝的关系,使得北魏帝对着自己大儿子下了毒手!”
廖至凡努力压制翻涌的心潮,指骨被攥得隐隐泛白,声音却是低而平静,“骁世子这番话,是想与廖某说些什么?”
明骁笑道,“不想说什么!只是觉得廖神医你与当年的北魏的皇长子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异曲同工?”廖至凡扬眉,“呵呵,只是因为我与北魏的皇长子都精通医术吗?”
明骁摇摇头,“皇长子在五年前被害死了,他若是活着到现在也该是弱冠的年纪了吧!真是可惜了!”
廖至凡抬眸盯着面前这个看上去玩世不恭的少年,愈发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北魏的皇长子善用药,当然也会制毒,他在儿时便研究出了一种奇毒,被唤名蚀骨香,而后,这种毒药的配置方式无意中被流传出宫外,又因毒性太过猛烈被各国明文禁止,他未想到的是,已失传许久的毒药会被他二弟当做他意图谋反的证据呈给了北魏帝,有这样的证据在,北魏帝难免不起杀心!”
洛云溪愣在屏风后,甚至忘了如何呼吸,蚀骨香是他研制的?这,这怎么可能!
明骁将一番话讲完,不由感觉喉干舌燥,仰起头将桌上的茶水饮尽,用衣袖拭了拭唇角,顿时畅快淋漓,“廖神医,听了这么久,可觉得我讲得故事有趣?”
廖至凡盯着他闲适的动作,墨色的瞳仁在眼眶中摇曳,须臾之后,突然笑道,“骁世子的故事果然有趣!”
明骁向前挪了挪身子,笑着说,“以上这些不过是我给廖神医讲得故事而已,今日来此确实是有正事的!”
廖至凡的脸色已有了几分清冷,哪里还如来时那般热情,“世子还有何正事?”
明骁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廖神医见多识广,能否忙我看看这个?”
廖至凡狐疑地接过,旋开瓶塞,看见里面如清水状透明的液体,手指微微一颤,立刻放在鼻尖下闻了闻,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这,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廖神医也奇怪此物是从何处得来的吧?”明骁不以为意地轻扣着桌面,“这门消失已久的毒药又重现与江湖,这般明目张胆还未露出丝毫的破绽,能做到这步的人,普天之下怕是不多吧!”
廖至凡手攥着瓷瓶的手越来越紧,额上的青筋已慢慢暴了起来。是呀,普天之下能做到这一步的人确实不多,而他想到的人却只有一人!
“这毒药被用到了何人身上?”廖至凡恻恻问道,他隐约感到那个下毒之人不止想害人这么简单,而是直接把矛头引到了他身上,五年前的旧账重提,怕是就连北魏帝也会对他的生死起疑,真是好谋算!
明骁拍了拍衣襟,从椅子上站起,嘴角上挑,眉梢染了一丝轻傲,“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廖至凡的眸色隐隐划过一抹幽深。
明骁走上前,拍着他肩膀道,“我相信此事与你无关,但北魏的皇帝却不见得这么想,廖神医是个聪明人,想必也明白用毒之人的用意,该怎么做自是不用我提醒!”
廖至凡眯了眯眼,“骁世子此番来,说这些有何用意?是想利用我对付谁吗?”
明骁摆了摆手,“其一,查到了些事情,不说出来分享分享实在憋得难受,至于其二吗,”他凑近了些,“不知有句话你有没有听过,敌人的敌人永远都是朋友!”说罢,他意味幽深地眨了眨眼,整了整身下的衣摆。
廖至凡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行了,打扰了这么久,话也讲完了,茶也喝尽了,我也该告辞了!”明骁笑意深深道。
廖至凡半握着拳,迟迟没有站起身,枯瘦白皙的指骨紧紧并在一起,“人人都道这上京城中颖悟绝伦的当属三皇子,依我看却不尽然,三皇子之所以被人称赞,无非是他锋芒毕露,真正目达耳通之人却掩藏的极好,骁世子,我说的对吗?”
明骁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的不错,西楚泱泱大国,能人异士亦是不少,自然也懂得隐藏,廖神医你不就算其中之一吗!”
廖至凡轻声一笑,也未反驳他。
“行了,我也不再你这耽搁了,你这儿无论是屋子里还是茶水中都有股女人的味儿,虽说我闻不惯,但滋味却不错!”明骁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淡色彩绘的屏风,薄唇微勾,屋外走,走到门口方才顿了顿步子。
“啧啧啧,想不到现在的人皮面具已经精巧到这般地步了,改日我也该去找一个带着玩玩!”说罢,他没有回头,只淡笑了一声,负手而去。
“出来吧,他走了!”廖至凡自斟了一杯茶水,静静地放在唇边品尝。
洛云溪听着脚步渐渐远去,才堪堪从屏风后闪出,体会明骁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他知道屏风后有人?还是女人?
“廖大哥,你,你没事吧!”她在刚刚明骁坐过的竹椅上坐定,小心翼翼地问道。
今日明骁那番话没有一句不戳中他的死穴,连自己一个旁观者听着都刺耳,何况是当事人呢!
“无非是一些陈年旧事罢了,自然无碍!”廖至凡淡淡道。
洛云溪垂下眸子,思忖了少许,才犹豫着问道,“廖大哥,蚀骨香真的是你研制出的?”
“没错,”廖至凡目光幽幽放远,冷冷笑道,“明骁说得没错,当年我被你救下,并未将宫中的事情详细相告,而当时父皇和墨玉驰要斩杀我的原因,正是从我房中搜查而出的蚀骨香。”
洛云溪听着他寒凉的声音,身子不由颤了颤,仿佛又看到五年前那个被刺伤得体无完肤的少年。
那时,她还在父亲的军营中历练,落日时分,她和哥哥在山间给伤员采药时意外救下了昏迷中的他,也是在偶然间得知了他是北魏皇长子的身份,可即使这样,她依旧找机会将他混到了受伤的士兵之中,送回了上京。
也许是当时的她少不更事,又也许是深切的同情,无关国恨,只是为了皇室夺嫡中兄弟和父子之间惨淡的人性而悲哀,也正是这一点,让她坚持铭记自己的初衷,绝不入宫,绝不介入皇室的纷争!
“云溪小姐今日想要询问的事,莫不是也关于蚀骨香的吧?”廖至凡轻声道。
洛云溪踌躇了片刻,点了点头,薄唇轻启,“不瞒廖大哥,那蚀骨香…”
“那蚀骨香是有人意图用在你身上?”廖至凡截断她的话。
洛云溪抿了抿唇,重重点了点头,“嗯!就在我们上次见面的前一天,在青雲镇,有人在我新买下的糖人上下了此毒!”
廖至凡眸光微动,笃定地看着她,“云溪小姐可相信我?”
洛云溪掩唇轻笑,“我自然是相信廖大哥的,即使蚀骨香当年是廖大哥研制,那也不能说明下毒之人与你有关,我的脑子虽然不清楚,但这点是非还是能分辨出的!”
闻言,廖至凡无声松了口气,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的瓷瓶道,“我虽不知是何人下毒,但这药物的出处却猜到了一二!”
洛云溪眯了眯眼,适才明骁那番话她听得清楚明白,又如何才想不出下毒之人与何人有关,“廖大哥想说的可是北魏墨太子?”
廖至凡冷冷一笑,“没错,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在查找我的踪迹,不相信我已经死去!现在蚀骨香重现,除了要对付你外,也是把矛头转到了我的身上,让那庸君也想到我还活着,”他眯了眯眼,“换一种说法,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我隐在何处,也查到当年是你救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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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廖至凡的身世,额,不知道这一章能不能让大家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