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爷带着木名来到后院,说是后院,其实就是个小花园,花园里有一个湖泊,湖中心有一个茅草亭子,一座木桥连接亭子和岸边,这时候父子二人从木桥上走来。
茅草亭子里有两个老人等候,见到张老爷后二人起身,纷纷行礼。
“见过老爷和公子!”两人开口,然后打量木名。
张老爷摆摆手,道:“两位无需多礼!这是小儿,以后就劳烦二位先生了!”
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道:“能给小公子做先生,传授下学问,老朽不胜荣幸!老爷这些年为龙县所做的一切我陇龙县百姓都看在眼里,早就想为老爷做点什么,奈何没有机会……”
另一个老者有些奇怪,头发一半雪白,一半乌黑,双目亦如此,一只眼睛似乎失去了光明一半,只有浑浊,另一只眼睛却炯炯有神。
不过此时也道:“为少公子老师,老朽亦感荣幸!请老爷放心!”
张老爷点点头,满意道:“二位的才能我是放心的,不过我倒是不求多少,够用这行,我只求我儿能有二位一半德行便无憾了!说来也巧,我曾见过吴翁的化作,那一笔黑白,实在匪夷所思,恍如神识,不同于其他的五彩。”
其中一人道:“见笑了,老爷来自帝都,想来见过那些人的化作,画技而已,有人画五彩,有人画黑白,没有高低……”
“如此,多谢了,将来若是能回帝都,我必会为两位先生请表刻碑,然后供奉在此处!”张老爷道。
闻言,两个老者皆是一喜,他们早年都曾中过举人,只是后来没有再进一步,之后便也熄了这个心思。
后来便在州郡的州学做了先生,一直等到花甲之年才回道龙县,此后便很少教授子弟,不过这一次张老爷派人来请,他们倒是愿意的,此时听闻这般话语,心中也很激动,一来张老爷口碑极好。
往后若是他们入土了,也能得个好名声,毕竟他们也曾郡县大人的肯定,而且还做了县老爷家的先生。
“明儿,往后要好好修学,更应尊师重道,知否?”长老严厉告诫,此时他多了一层威严。
木名点头,朝着两位老师跪拜叩首,两位老师急忙搀扶,对于木名的举动他们很吃惊,不过内心却是暗暗点头。
师者,如父,以往他们也教授一些学生,不过很少有人如此行礼!
“那么我先告辞了!”张老爷拱手抱拳,随后离开了。
两个老者也抱拳,目送张老爷离去。
“公子,那么便开始吧?老朽名为五柳,以后公子称呼我五柳先生便可!”说话的是那个头发为黑白两色的老者,此时看着木名的时候脸上,道:“不知公子想学什么?”
木名反问道:“不知先生欲教授什么?”
老者道:“百家之言,但凡公子想学什么都可以,儒学虽是正统,不过却也太过单一,老朽不想公子成为腐儒!”
木名道:“我听阿爹说,其他杂学在帝都不是被限制了么?”
老者颔首,道:“那里儒学为正统哪怕是太学院也是如此,其他杂家只能偏安一隅,不过咱们这里是龙县啊,化为之地啊,没人管那么多。”
这时候另一个老者也道:“哪怕是画道也是如此……”
木名诧异,道:“画画也如此?不是都是一支笔一卷纸么?不外乎是些花草山水么?”
老者哈哈一笑,道:“公子一语道破其中关键,的确是山水花草,寻常景物罢了,只是世人大多不知此理,正如五柳所传授的内容一样,不外乎文字和道理,只是偏偏有人赋予了它们意义,故而有了学派,画画亦如此,一副画就是一段故事,流传的的意境便是如此,有法家的律法,有儒家的仁义,还有墨家的非攻,更有阴阳家的……”
木名道:“那不知老师们是哪一家的?”
“我二人都是儒家,不过后来才发现,所谓学派不过是各自理解不同,没什么区别,要是成就不同,必须融合百家,然后寻找自身,那时候是什么就是什么。”说话的是五柳先生。
木名道:“那么老师们应该认为我先学什么好?”
两个老者相视一眼,然后五柳先生道:“听师爷说公子曾随一老道士修过学?”
木名道:“的确如此,不过我记不清所修为何了。”
“无妨,既然公子和道家有缘,那么便从道家的学说开始吧,我这里有一篇《逍遥游》,乃是道家老祖庄子书写,公子读也好。”
五柳先生取出一卷古册,然后放到桌子上,然后看向另一老者,道:“吴翁,到你了!”
须发结白的老者哈哈一笑,道:“我却没有那么多要教的,不过最近老夫觉得所谓画画,画的不过是世界一切之物,无论有形还是无形,都是景物,而其中最为关键乃是人,或许老夫是一个人的缘故吧!”
老者从袖口中取出一支笔,然后放到桌子上。
“公子先选吧!”
两个老人同时开口,然后相互对视一眼。
木名见状,从胸口的衣服重取出白净的卷轴,道:“我似乎梦见一些画面,不如就先学画画吧!”
闻言,吴翁哈哈一笑,道:“五柳,你输了,公子先选我,二两银子归我了!”
五柳先生苦恼,看着木名道:“公子害苦了我!”
随后,五柳先生将二人赌博的事情说了出来,木名愣了片刻,只觉得两个老师并非想象中那般古板!
木名抓起那支笔,然后在卷轴上画了一笔,但是墨迹并未落到卷轴上,吴翁一见,蹙眉道:“好古怪的纸张,莫非是传闻的神卷?”
吴翁道:“修道之人已经卷轴,乃是心灵之卷,只有特殊的人依靠心灵之力才能刻画,公子从何处得来?”
木名摇头,道:“不知,我记不清了。”
两个老者这才想起,原来眼前之人失去了记忆,心智如孩童,极为单纯,五柳先生将古册拿起,然后递给木名,道:“可会读?”
木名接过,看了片刻,点头道:“会,都会!”
木名随后合上本子,然后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五柳先生震惊,随后道:“你可知其意?”
木名点头,道:“此段乃是鲲鹏的注释,传闻此鲲鹏乃是天地凶灵之一!”
不过这时候木名却抱着脑袋,一脸痛苦。
五柳先生道:“看来那老道士有两把刷子,不过也对,修道不知老庄,也不好意思招摇撞骗……”
而此时,方丈山上的一邋遢老道吃着烧鸡,不过却猛地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喃喃道:“莫非是那小子想我了?”
五柳先生见到木名此举,道:“公子,不用想了,这些东西再学一遍也没有什么不好,有些东西,那老道士还么有我了解透彻呢!”
木名感觉那种疼痛感消失,便点头,然后道:“老师知道很多,那么我这失魂之症可能治好?”
老者摇头道:“忘记了也好,有些东西顺其自然吧,万物只有其道理,正如那鲲鹏,在水中便为鱼,在天空变为鹏鸟,不用可以改变,适应便是,顺其自然!”
木名似懂非懂,不过吴翁道:“五柳你讲课吧,我也听听,我教授画画课不局限一处。”
五柳先生点头,也不推辞,道:“也好,我也想画画,你可不要藏私啊!”
吴翁哈哈一笑,道:“就要看你教的是否如我意了!”
五柳先生摇头,随后道:“那么开始吧,便从这《逍遥游》开始,只愿公子以后成为一只鲲鹏,鹏程万里!”
“战国年代,北冥之地,有一海,名为北海,此海漆黑,吞噬所有光明,海中海兽居多,其中有一只大鱼,名为鲲……”
张夫人在远处看着这一幕,默默点头。
此后一段时间里,张府下人时常见到木名和一个老者向着另一个老者求学,无论是木名还是那老者都会书写什么,而另一个老者则会在一旁摇头或者点头。
而有时候,又会见到两个老者带着木名来到龙县的大街上某个角落,然后蹲在地面。而那求学的老者便会在地上随意画什么,有好事者上前一看,发现竟然是一些简单的勾勒,但是栩栩如生。
而且三人的求学之地也不局限一处,两个老者似乎不知疲倦,有时候会在府宅内讲学,有时候会在市井之地,而无论石木名还是那老者都会心无旁骛。而作画之时,也不局限于某处街道,有时候会在某棵老树下,三人趴在地面,认真观看一些蚂蚁来回觅食。
有下人禀报张夫人,说是两个老头无所事事,带着公子走街串巷,甚至上树捕捉麻雀。
张夫人不淡定了,于是悄悄带人远远观看,此时,木名三人正在个面馆吃面,三人胃口大好,尤其是两个老头,居然一人吃了五碗,下人立刻道:“夫人,他们就是骗吃骗喝的,都是少爷掏钱!”
张夫人蹙眉,不过没有多说什么,直到三人离开面馆后,张夫人出现在面馆中,顿时间,面馆大乱,因为张夫人所有人都知晓,但是张夫人却不理会,只是在三人坐过的地方看了片刻,然后道:“以后任由他们,你们也不用管!”
下人不解,不过夫人已经走远,他们将目光聚集在那桌子上,但是发现那桌子上竟然有一碗面,那面是画出来的,确切的说是用汤汁画出来的,简单的勾勒,聊聊数笔,但是乍一看,极为真实。
众人有些茫然,不过立刻追上夫人了。
面馆老板被惊动,不过当他出现后,县老爷夫人消失,有小二报知了方才的一幕,面老板神色一动,立刻道:“速速将刻墓碑的老六寻来,然后将这幅画刻下,旁边写上一句话……”
面馆老板思索,然后道:“就写‘青天夫人来此驻足观此画’,嗯,就这么写!”
小二道:“万一县老爷不高兴怎么办?”
面馆老板看着小二道:“要不然我是老板,你是小二呢。若我没有猜错,那少年应该是咱们的青天小公子,这背后的故事,乃是母爱关怀,你说要是咱们私下里那么一说,县老爷岂会怪罪,说不定哪天也亲自来咱们面馆呢,到时候,咱们面馆生意一定火爆!”
“掌柜的高明,我不及也!”小二立刻拍马屁。
“那是……速速叫人来,汤汁快干了!”
“小的这就去!”
……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半年光阴过去了,两位老先生也离去了,因为该教的都教得差不多了。
张夫人挽留,道:“可是小儿顽劣,不然两位先生何故早早离去?”
五柳先生道:“非也非也,公子天赋罕见,过目不忘的本事让老朽佩服,诸子百家学说,公子已经掌握了七七八八,老朽能教的也就这么多了,剩下的还需要公子自己领悟了。”
吴翁也道:“公子虽然未曾修行花道,但是也是一学就会,尤其是自然山水,似乎是有着独特的天赋,就是帝都那些画道弟子也不过如此啊!”
张夫人一听,便知其中原委,然后道谢,又招呼下人,下人端上两个托盘,其中摆放着一根根金条。
两个老者一见,也不推辞,道:“如此,多谢,告辞!”
随后,二人带着金银离开了。
木名目送他们离去,张夫人在一旁道:“明儿,你老师们还真是真性情。”
木名笑着道:“君子者,不伪也。”
张夫人顿时乐了,道:“还之乎者也,书呆子一个!”
木名立刻拉着张夫人手臂,道:“娘亲,我饿了!”
第二日,石方匆匆走来,而且见了张夫人,一见面便开口,道:“姐姐,那二人消失了……”
“消失了?去哪了?”张夫人道。
“不知,他们的住处满是尘埃,似乎许久未曾居住过一般。”石方道。
张夫人轻叹一声,道:“如此说来,这二人便是那画圣吴道子和那田园人五柳先生了,听闻二人乃是修行之人,但是眷恋凡俗,不时传下化身,体验红尘,想不到还真是他们。”
“姐姐如何知道?”石方诧异了,虽然他们是凡俗,但是因为一些缘故,对于修道之事也不算陌生,否则当初也不会和老道士打了起来。
张夫人道:“倒也没有什么,只是你姐夫和我提及过二人,似乎没有乃是类似魂魄的存在,不过让我不要探究他们,昨日明儿学业完毕,我这才去派你看看,想不到还真是!”
“会不会有麻烦,我听说这些人行事古怪!”石方担忧道。
张夫人摇头,“算了,算是一场缘分,我看明儿也学了不少东西,就这样吧。你取些金银,给二人周围的那些人家都帮衬下,算是做些善事!”
石方道:“这就去,只是姐姐这般花费,怕是不妥啊……”
张夫人道:“身外之物,不要在意,你姐夫当年虽然被赶出来,但是这些东西却是得了不少,不然你以为这些年龙县为何如此太平,以前这里可是盗匪之县,一个郡县,六成都是盗匪,现如今盗匪都跑到别的郡县了,只因为没人愿意当贼了!”
石方道:“这都是姐姐姐夫的功劳!”
张夫人道:“也有你的功劳,你说说那个林寡妇吧……”
闻言,石方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