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沉新把横在桌上的字幅和笔墨纸砚都哗啦一声推到了桌沿边缘,丝毫不知糟蹋二字怎么写地把衣裙摔到桌上,“拿去穿吧,我那师妹说就权当送你了,让你不用感谢。金缕霓裳,这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衣裙,算你好运。”
他说着蹙了蹙眉,右手抚上胸口又立即放下,不知是心疼还是心痛。
“金缕霓裳?这么华贵啊?”云想衣裳花想容,看见漂亮美丽的衣裳,但凡是女子都会心动,我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可是千金难求一面的金缕霓裳。
因此,我小心翼翼地拎起这件光华流转的衣裙,一边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一边又是开心又是好奇地转头笑道:“沉新,你哪来这么厉害的师妹?确定要把这件霓裳送我?金缕霓裳,这可不易得啊。”
嗯……凤翎金丝,火相之法,红莲暗纹,流光溢彩,是金缕霓裳不错。
“厉害?”
“对啊。”翻来覆去地看过之后,我又把它铺在桌上摊开,看着这针脚精致颜色艳丽的衣裙,伸手一寸寸地缓缓抚过,越抚越爱不释手。天下百裙之最,果然还是非金缕霓裳莫属。
“你不知道,霓裳羽衣虽然易得,但是金缕的霓裳却难得。这金缕可不简单,那都是从凤凰身上摘下的凤翎,经过万法淬炼后辅以金丝长玦,方才制成的。这凤翎对于凤凰来说虽然不是命根子,但也足够宝贝了,能让他们献出凤翎可不容易。我也不过只有两件,都是别人承了我的情之后送给我的,还被我给弄丢了一件!哎,莫非你那师妹也是终南山的凤凰?不然她怎么这么轻易地就把这金缕霓裳给送人了?”
沉新一愣:“你还有两件?”
“对啊,不过其中一件在好久之前都被我丢到不知道哪去了,找不着了。”我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又笑道,“不过这件霓裳和我丢的那件很像,这样正好,又能配成一套了。沉新,谢谢你啊。”金丝钩花,霓裳红衣,这衣裳不仅针脚精致,就连花样也是别出心裁,果然不负百裙之最的盛名啊。
“……谁送你的?”
“之前的同窗,现在的仇人……估计。”
我心不在焉地随口回道,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这件金缕霓裳上。霓裳就是霓裳,触上去的手感柔软又丝滑,看来我和苍穹也不是前世有仇嘛,最起码得了一件金缕的霓裳,而且一点子陌生的气息也没有,看样子还是新的。
啧,有个财大气粗的师妹就是好啊。
这么想着,我拎起这件霓裳,心中默念发诀,手腕一抖,身上破烂得不成样子的罗裙和被血水浸透的外袍就瞬间和它换了个个。
“这件外袍你还要吗?”我有些嫌弃地拎着这件血淋淋的外袍,抬头问他,“不要我就扔了。”
“那我若是要呢?”
“那……那我就帮你洗了呗。”我抿了抿唇,还是说出了这话,同时低声嘟囔,“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才把它弄成这样的……”
“那我不要了,你扔了吧。”
“喂!你什么意思!”
“嫌弃你手艺的意思。”他轻笑一声,目光一转,移到了我身上,“怎么样,这件金缕霓裳穿起来如何?”
“托你的福,好得很。”我哼了一声,捻了个诀,把手上的两件破布扔到了万年归墟,就自顾自地欣赏起这金红相间的金缕霓裳起来。
说起来,它和我的另外两件霓裳倒也相配,不仅衣裳的颜色相辅相成,就连其上的金丝钩花和暗纹也都自成一体,这三件衣服若是同时拿出来,三清的大部分神仙估计都要为之惊叹了。
我下意识地双手拎起裙摆,展开来前后转了转,看着凤翎独有的光华随着我的动作而流转不息,不禁喜上心头,抬起头对着沉新就是灿烂一笑。
“怎么样,好看吗?”
只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和他不过初识,就连友人也是勉勉强强才能算得上,前世有仇倒有很大可能。现下我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话,再加上之前拎起裙摆的动作,活像展示给他看一样,也实在是太……太……
正当我想着该怎么收回这句话时,沉新笑着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波光流转,似星雨自夜空中滑落,烁出万千星辉。
这光芒太过灿烂,金缕霓裳与他一比,立刻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他看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很好看。”
沉新进来时推开了房门,又双手捧着霓裳,因此也无暇关上,此刻正是隆冬腊月的时节,外面的冰天雪地蔓延了有百里。我看见他身后有着大片大片的银装素裹,寒梅点点盛开,海棠随风摇曳,覆着那一层晶莹洁白的雪沙,连同着他轻言浅笑的笑容,如花苞一般枝枝蔓蔓,一直蔓到了我的心底。
风雪从外面打着旋进来,吹拂起我的长发,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我只听到发间缀着的璎珞流苏缀珠轻声作响,外面屋檐下悬挂的风铃也随之声声脆响,一下下地打在我的心上。
……
我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轻言浅笑的人,一时有些讷讷无言。
沉新一挑眉:“怎么不说话?”
我……我该说些什么?对、对了,应该感谢他赠我这件衣裙才对——不对不对,这霓裳是他师妹送我的,不是他送我的——
“……你、你、你——”
就在我你你你了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时,书房外忽然狂风大作,风雪呼啸着席卷而来,扑向我和沉新。
这风雪来得妖异又突然,来不及细想,我立刻就设了个屏障竖在身前,挡住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细雪伴随着狂风重重地击打在我的屏障之上,又在触到屏障的瞬间被我的法力反弹回去。前波未平,后波又起,二者相互碰撞在一起,迸发出疯狂飞舞的雪丝,狂花乱舞,天旋地转。
下一刻,一道破空之声就凌空响起,直向沉新。
我心一紧,沉新却是神色不变,身形立在原地也不动作,只是微一抬手,就挡住了那破空飞来之物。
许是他也因着之前的暴风雪而设了个屏障,此刻那东西被他抬手挡住,登时就逼出了一波强大的威压,震得房门哐啷作响,震得外面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风雪又焦躁了起来。
见他没事,我舒了口气,正想上前,却在看清那破空之物时顿住脚步,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游龙短刃?!
惊疑不定间,有人抬脚踏入了书房。
我呆在原地,等我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想要开口提醒时,那柄雕花缕空的金边短刃已经嗖嗖嗖飞回了闯入者的手中,和着那人手上的另外一柄惊鸿古刀,二者相合,登时成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金光长剑。
“三哥?!”
“六妹,你没事吧?”三哥身穿一袭白衣滚金的缎面锦袍,长发在风雪中肆意飞扬,他薄唇抿得死紧,面色严肃地沉声问我,同时骨节分明的修长右手牢牢握住那寒光闪闪的翩鸿长剑,直直对准了沉新。
“三、三哥,你怎么在这里?你……你不是正在闭关吗?”
“刚出来。”三哥淡声道,也不看我,就一直盯着沉新。“听说你被人诬蔑陷害,还被逼着入了禁地,就过来看看是谁那么大胆。”
诬蔑?陷害?被逼入禁地?
……诬蔑陷害不说,被逼入禁地,这好像……的确是沉新对我做过的事。
只是……为何当我听到二哥那般说时,我、我就忍不住想要反驳呢?
不不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替那个家伙反驳,简直是三清最大的玩笑。
我刚刚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有点晕,对!
“我当是谁。”沉新一见来人,立刻就哈地一声笑了,笑得傲然不屑。“原是龙族三太子。”
他双手负后,带着些许轻蔑的神色上下打量着三哥,朗声笑道:“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惊鸿古刀,游龙短刃,二者合一,就成了天下扬名的翩鸿长剑。嗯……三太子竟用如此神兵利器来对付我,看来我也是很得三太子忌讳嘛,沉新当之有愧,当之有愧啊。”
三哥也笑了,他收回翩鸿长剑,剑尖下垂,低头轻笑起来。
风雪不停,长发拂过他面如冠玉的脸颊,白衣滚边的袍角也随风飞舞,显得他一派仙气飘飘,气宇轩昂。
“我当是谁那么胆大无礼,”三哥平静道,“原是沉新神君。”
他顿了顿,又道:“士别三日,果真当刮目相看。自上回一别,沉新神君的修为精进了不少,是更上一层楼了。若不祭出这把翩鸿长剑,鸿逸怕是几招之内就被神君打败了。”
“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沉新挑眉一笑,“对付你这种擅闯他派的无礼之徒,我只需一招,就可高枕无忧了。”
这话说得实在过分,三哥岂是那么能被看轻的?
护短之情一出,之前的脑子进水就都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沉新,你——”
“是么?”三哥微笑,打断了我对他的维护之语。“我倒是想试试,到底苍穹能不能教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弟子来。”
“呵。”一旦提到了苍穹,沉新的神色立马就变了,他冷冷道,“就凭你,还不够资格。从哪来的,给我滚回哪去,看在听碧的面上,我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你擅入苍穹之罪了。”
我这下是真的不知该劝谁了——这一股浓浓的互看不顺眼之风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我三哥也和沉新前世有仇?!
“三哥,你误——”
误会二字尚未出口,三哥就一个眼刀横了过来,随即又皱眉道:“你身上这件霓裳是怎么回事?”
霓裳?又怎么了?
“我——”
“我送她的。”沉新轻描淡写地截住了我的话。“怎么,你有什么不满么?”
“送?”三哥一个凝眉,冷笑道,“我龙宫还轮不到你来施舍,你送的,我们不稀罕。”
“你稀不稀罕,管我什么事,你当你是谁?”沉新抱起双臂,神色冷凝,眼角眉梢俱是不屑。他转头看我,登时笑得言笑晏晏。“听碧,你稀罕我送你的这件霓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