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沙沙,风声缈缈,沉新立于沙地之上,皓月当空,他的眼中弯着两芒月牙,闪着柔光地抿唇轻笑。
我愣了有好一会儿,才完全明白他话中所含之意,当下就大怒道:“沉新!”
“嗯,我在这儿。”他居然还眉眼弯弯地应了一声,“何事?”
何事?!
“你、你真是太过分了!”
我就说我在这海底生活了一万多年了,就算再怎么记忆不好也不会连一条路都记不住,而且怎么走都走不出绮毓宫附近的地界,原来居然是这样!
“你逗我玩呢?!”
“我逗你?没啊。”他故作无辜地睁大了眼,两手一摊,奇道,“不是你硬要走在我前面给我带路的吗?我不过是告诉你这件事告诉得慢了点,哪里就在逗你了?”
我气得跳脚:“还说不是!你就是故意不告诉我七扇金鱼的事的,是不是!你……你就是想看我出丑!”
“喂喂喂,公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他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干脆从高处的沙地上轻巧跃下,几步走到我身前来,一指轻轻点在我的额头眉间,一双星眸盯着我缓缓道,“我想看你出丑?难道不是你先提议自己带路的吗?我可真是要冤死了。”
我眉间点着一朵海棠花钿,此刻被他微凉的指腹轻轻触着,只觉得从头到脚一阵酥麻,下意识地想偏头避开,只是输人不输阵,就算是输了身量也不能输了气魄,就硬忍着抬起了头,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他,有些神思错乱地道:“那你……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七扇金鱼的事!”
他一笑,缓缓收回了手,“这个么……”他顿了片刻,在我屏息等着他的回答时认真严肃道,“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但是看你一个人那么积极地在前面带路,就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你的兴致比较好。你说,我是不是很为你着想啊?”
我愣住了。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你你……”
“我我我,我怎么样?”
“我、我——我不跟你说了!”之前被他触过的额头火烧火燎似的一阵发麻,我的一颗心跳得飞快,思绪也有些混乱,但也知道再继续跟他纠缠下去只会被他越绕越没边,到最后被气到的还是我自己。干脆就一跺脚,准备绕过他离了这海岸,自去寻我二哥或是其他什么人去,总之只要是不跟他待在一块就好,却冷不防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
我用力挣了挣,没有挣脱,“你放手!”
“要我放手,可以。”他悠悠一笑,神色悠闲,握在我腕上的手虽然握得紧,面上却没有半分认真专注的神色。“但你要先告诉我,这么急匆匆地,是想去哪啊?”
他并没有看我,而是抬头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得他双眼熠熠生辉。
“要你管!”我又是一挣,仍旧没有挣开。
“神君。”我这下是真的气死了,想了想,干脆就冲着他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一字一顿地道,“多谢你今日的相、带、之、恩,我现在已经出了海,离开了龙宫,你也算是助人成功,功德圆满了。接下来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依着沉新的性子,他接下来估计会无赖地接一句“怎么不需要操心”,因此我早有准备,在上面那番话出口时就已经想好了对策,保准能说得他哑口无言。
只是我接下来的话是想好了,他却没有依照我想象中的那般行事,只是偏过头瞥了我一眼,轻轻一笑,右手一翻,指间就多了一张烫金的红柬来。
“你瞧瞧,这是什么?”
我一愣。
喜帖?
居然是喜帖?
这个时节,会是谁给我送喜帖呢?我认识的神仙里都没有好事将近的,可这也不是给沉新的,因为那烫金红底的帖封上明晃晃地写了送呈听碧四个大字,字迹瘦削又颇有笔锋,不是我所熟悉的字迹。
真是奇了怪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来给我送喜帖,而且还不是直接送给我或者呈至龙宫的,居然还是经由沉新之手才给我的。
会是谁呢?
不过有喜帖也好,我也不用苦心想出来后该干什么,更何况这喜帖上隐隐沾染了几丝神霄殿上的气息,看来还是自天宫那边来的,或许是天族的也不一定。天宫财大气粗,又有天帝坐镇,喜事一向办得盛大无比,我若是去了,不但能看人家成亲,还能讨几杯平日喝不到的碧落茶喝喝,想来也很不错。
这么想着,我便伸出了另外一只没被沉新擒住的手,想要拿过那张喜帖:“喜帖?给我的?”
“嗯。”沉新轻飘飘地应了我一声,却是手一转,避开了我的手。“不过你现在好像要去其它地方,那这喜帖不看也罢,反正你也不去,用不着。”
“谁说的!”我立刻否认,去二哥那里怎么比得上参加别人的喜事,遂踮起脚再度伸了手去拿,见他左躲右闪的就是不肯给我喜帖,不由有些急了,“我现在哪也不想去了,沉新,你就给我看看嘛,这是给我的喜帖!”
见他还是吊着不肯给我,我心中一急,手上的动作就变得急促起来。不过沉新这家伙却也机敏,身子定在原地不动,就一只手左躲右闪翻来覆去的,还真吊了我半晌,让我看得见、拿不着。
这么几次三番下来,我就真急了:“沉新!那是送给我的喜帖!你再这样,我就回宫了!”
“回宫?回去禁足啊?看不出来,六公主居然还是如此自律的一人。”他眉一挑,不过口上虽这么说,原本高高举起的手却还是应声放了下来,将喜帖递至我身前。
我以为他终于玩够了,伸手就去拿,没想到他却是在我指尖即将触到喜帖时往后一缩,又避开了。
“你!”
“哎,你别生气,”他见我眼一瞪就要发怒,忙道,“先说好,给你可以,但是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偷溜出来的,论理,你还在禁足中。拿喜帖之前,你得先答应我不随处乱跑、不给我捣乱才行。”
“我哪里给你捣过乱了!”
“呵,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答不答应?不答应也随你,只是这喜帖你就见不着了。”他说着手一翻,将喜帖收拢于掌心,眼看着就要合掌消弭,我连忙大叫着让他停下。
“别别别!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不随地乱跑还不行吗!”
“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我以我龙宫的信誉作为担保,行了吧!”
真是倒了血霉了,怎么就叫我碰上这样一个人!
我心中苦闷,面上也是一片苦大仇深,却不料沉新看见我这副神情,竟径自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时眼中波光荡漾,泛着海中幽幽的细碎月光,洁白的齿映着皎洁的月光,衬得月冷人辉,当真是一片的清明无暇。
若是放在往常,我定会好好欣赏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人笑图,只是现在这笑的美人变成了面前的这个家伙,我就欣赏不起来了。
我幽怨地盯着他,怒道:“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嗯,我就笑你。”他笑着说了一句,在看到我怒上眉梢时又道,“好吧好吧,我都是逗你玩的,你要是想捣乱想乱跑,我还制不住你?”说着,他半侧了身,将喜帖递到我眼前,“喏,给你,流初神君和问露仙子的喜帖。”
这家伙真是——问露?流初?
他们两个?!
听见这两个熟悉的名字,我一怔,也顾不得和他算账了,一把就拿了喜帖过来,打开了看。
烫金的大红喜帖内镶着三缕三花线,这是天宫在喜事上约定成俗的规矩,喜帖需得用三缕三花线镶着,象征着长长久久方可。三花线上方烫着几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花蕊处写了两个并排的名字,字迹和帖封上是一样的瘦削锋利,正是流初和问露。
我看了,心中百般滋味,一时难言:“真是问露的喜帖?……怎么她要成亲了,我却不知道?”
问露与我虽不像我和幽霖那般有着一同长大的情谊,却是同时拜在了昆仑虚门下一道学艺,我和她一见如故,又性情相近,很快便成了友人。这么几百年下来,也自然而然地成了难得的闺中密友,就连我当初在昆仑虚出的那点子事,也是她帮着担了大部分的,我们两个的交情如何,自不必说。
我自离开昆仑虚后,虽然不常见面了,但我们的情谊却并没有因此淡下去,问露时常来龙宫找我,两人一道讲些新鲜事,讨论术法。只是后来她被流初神君所累,犯下了天规,被罚下凡历十世欲劫,便和我淡了来往。算算日子,她的劫数也当到头了,不过她却再没有来龙宫寻过我。
我原本以为就算离开了昆仑虚,和她没有了同门情谊,但往日里的那点交情总还在,怎么她要成亲了,我却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而且看这婚期就是今晚,没听说也就罢了,就连喜帖也不是直接送过来给我的,还是假以他人之手……
若只是一项两项,我还会一笑了之,但这几种情况都撞到了一起,就难免令人多想了。
想到此,我不禁有些心绪烦乱。
而且……流初神君?
问露要嫁的人,居然是那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人的天帝次子、曾惹得沉新恼得打断了他腿并把他丢下凡的流初?
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