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声问出来,我就一滞,下意识地看向沉新。
沉新原本正微微垂眸凝视着手中的信纸,见我看向他,他就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侧的眉峰。
我忙对他笑了笑。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脸拿我没办法地摇了摇头,还是任命地担任了给司命解释的职责。
他对司命似笑非笑地道:“你问苏晋?司命,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引你说出当年之事呢?当年的事虽然已随风成了往事,可到底算是神霄殿的一次失职,天帝虽没有发话,我们却都晓得此事还是不提为好的,我今日又勾起你那些不好的回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自然。”司命神色阴沉,眼中黑如泼墨,额角处的那一块黑色印记也越发深了起来,他微微颔首,沉声道,“你虽然废话多,却从来不会在这些事上多费唇舌。让我猜猜……莫非,你们口中的这个苏晋,就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说这话时虽然是疑问的句式,可听他语气却全然没有疑问之意,看来是已经肯定了这个猜测了。
“不错。”他爽快,沉新自然也不会多加纠缠,很是轻松地就承认了。
司命他虽然问得爽快,可在听到沉新肯定的答案之后还是神情一震,垂在一旁的手猛地握紧成了拳:“当真如此?他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篡改国运和天道?——等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苏晋……苏晋……”
“不用想了,我来告诉你好了。”沉新把玩着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缕银丝,边绕着指边笑道,“北有邵新,南有苏晋,这一句话,你应当不陌生吧?”
司命眼皮一跳,“是你……”
“他是南朝武德年间横空出世的一位国师,在杨煜在位的七年间出现,而后又离开皇宫,飘然远去,不知所踪。”沉新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继续说了下去,神情有几分孤傲,“关于他的传言,现在的九洲还留有许多,你既主司命簿,在撰写杨煜命格时就应当写到过他。”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方笑道:“其实苏晋此人,不该是你来问我们,而是我们来问你才对。杨煜身为一朝帝王,他身边重要人的命格都是由你细细写就后交于司命府多方法力加持后才能通过的,苏晋既然身为国师,又推动了南朝的覆灭和杨煜的死亡,你更应当记得他才对。”
司命皱着眉,摇了摇头,脸色看上去有些差:“我不记得。”
“你是不记得有这么个人,还是不记得杨煜身边的国师本该是这个命格?”
“别说国师命格了,在南朝开国之初,根本就没有国师一说。”他冷笑一声,“我不会记错,因为南朝覆灭的速度快得出乎了我的预料,我生怕这其中有变,还特地查找了一番。”
没有国师?那也就是说苏晋这个人是凭空冒出来的?就连司命府都没有记载到他?
这可不得了了,虽然掌命簿被司命毁了,但司命簿还在他手上呢,九洲的凡人只要是正常出生的,没道理不在他册子上啊,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哦,还特地查找了一番啊……”沉新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你都特地去查了,就没查出他?”
司命脸一沉,不说话了。
“好吧,”沉新笑着绕了绕手中的银丝,“看来是没有查出来了。”估计他也觉得这话说得太风凉了一点,也不待司命回答,就又说了下去,“这么看来,那他还真是当世能人了,竟能在你眼皮子底下闹事。”
司命就沉着脸哼了一声:“我当年查不出来,算他厉害。只是现在我既已知道有这么个人了,等我回去后再细细查找一番,我就不信揪不出来。”
“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比起司命明显是在气头上的话,沉新则要显得沉稳多了,“九洲的民间传言虽然一向有些名不副实,但空穴来风必有因,关于苏晋的传言众说纷纭,但都无一不是在称赞或是感叹他能通鬼神的,若他真没有一点本事,百姓也不会这么说他。他应该不好对付。”
听了这番话,司命非但没有郑重其事,反倒越显轻蔑地笑了:“传言?能通鬼神?这话可大了啊。我倒是想听听,他是怎么个能通鬼神之法。”
沉新一笑,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说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对于苏晋,我知之甚少,但她就不痛了,你听她说就会清楚了。听碧。”
“啊?”我正凝神听着他们谈话呢,想从中多多得知一些关于苏晋的消息,没想到他却把球踢到我这边来了,愣了一愣才咳了咳,清了清嗓子道,“呃……这个……九洲关于苏晋的传言的确不少,人们都说他有一双天生良目,能看尽人的三魂七魄,术法双绝,上祈天下敬地,天下无一事是他无法办到的。南朝武德年间,曾有一月妖精作乱皇城,死伤无数,上下人心惶惶,正是他出的手才把那妖精给灭了,所以民间才传他逼近鬼神的。”
“鬼神……”司命若有所思地低喃一声,挑眉清冷地笑了。“不过区区一个妖精罢了,他们也真敢说。”
“虽然凡人的确喜欢将一些事情夸大,灭一只妖精在我们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你可千万不能因此而小看了他。你是没见过他的手段,计谋出众,懂得隐忍,法力又高强,左右别人和一个朝代的命运,对他来说,”想起了凝木和洛玄周言,我不由得低低叹了口气,“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真这么厉害?”
“真这么厉害。虽然这些传言在经过了数百年后有些失真,但并非华而不实,说他逼近鬼神,其实在我看来,这也不是空话。你想象,就算搭上整个三清,能轻易更改九洲天道国运的有几人?这些人中有几个是神尊,又有几个是上神?”
神霄殿天宫的神仙许是在天上住得久了,比之三清其他人便要多出一分自命不凡来,对于凡人则多了一丝上位者的怜悯与淡淡的不屑。或许是因为觉得苏晋也充其量不过是个凡人,司命的态度就有些端了,我看着他那明显不信的神情就有些无奈,现在他口头上说得轻松,等真遇到了苏晋,别说抓住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
我在这边心下暗叹,司命在那边敛眉犹豫,沉新来回看了我们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司命,你可别不相信,现在你是口上说得轻快,到时候真对上了,可有你哭的份。”他举起指间缠绕着的银丝,微微抬高了手对着月华迷离下的宫灯烛火细细打量,轻轻吹了口气,那银丝便在他手中散成了数点光芒,随风远去,竟是这玉华宫中落下的点点月华。
他的视线追随着蜿蜒飘远的月华,闲闲道:“是他给了公子庭豢养战鬼之法,也是他在数万年前在瀛岛布满瀛洲草,使得三仙岛地脉损毁,游洲一族深受诅咒,为了解除这个诅咒,他又推着他们造出了鬼将,鬼将现世,战鬼后出,当年那一场惊天动地的一合洛,也相当于是因为他而出现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微微一笑,道,“说起来……当年游洲因为违反天道被天帝降罪,以龙王降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暴雨而沉,也是因为这事呢。想是神霄殿已经查出来当年战鬼的出处了?”
“当年是查出来了,”司命兴致缺缺地瞥了在空中漂浮着的月华一眼,“不过按你这么说,我们当年是查错了。”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虽然幕后指使之人是他,但到底是游洲一族造出了鬼将,使得战鬼成了天道之内既定之外的半个变数,神霄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凡间作乱,却苦于掌命簿被毁而不得干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若是因为这事,它们被灭族也是该的,你们没有查错。”沉新双臂交叉着笑了笑,“瀛岛隐匿,游洲覆没,洛统天下,战鬼现世,南北更迭……说起来,他已经算是非常了不得了,细数整个三清,能够做到像他这样的,恐怕也没几个。”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推动的。”他道,饶有兴致地盯着司命,似乎很期待他接下来能说出什么话来,“你觉得三清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点?”
“……可我还是想不通,”司命额角处的印记隐隐又加深了几分,他啧了一声,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叫苏晋是吧?他姓苏?那就是凡人了,可哪有凡人这么厉害,厉害得都能篡改天道了!”
“我也不想相信啊,”沉新有些无奈地笑了,“只是他若不是凡人,那我们又怎么会在战鬼现世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不能去干预?我当时可以拼了老命想去的,但后果你也看到了,”他耸了耸肩,“一道天雷打下来,差点没把我给劈成两半。”
司命看上去有些动摇了,但不过片刻,他就又摇了摇头。
“……我还是觉得这不可能。他不过一介凡人,就算身负先天法力好了,但凡人寿数几何,能有这么多年的修为去做下这样的事?再退一步,就算他前几十世积攒了不得了的功德,此生有仙缘护体,可这些还是不够的,篡改国运,隐瞒天道,更不用说投放瀛洲草和制造鬼将引出战鬼了,他若当真做下了如此大事,天道不收了他就是瞎了眼了!”
沉新就一个挑眉:“也许天道真的瞎了眼也说不定,也有这个可能啊。”
司命呵呵一笑,脸上写了大大的“你逗我?”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