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问询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和调侃,显然是玩笑之话,却把众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同一个地方。
我也顺着看了过去,一看之下却是眉心一跳。
“司命,”我干巴巴地说道,“不要告诉我,那个长发高束、一身玄衣劲装的家伙就是谢醉之?”
司命干咳了一声:“……不错,正是他。”
……你这家伙还真有胆子啊,居然——
“让姑父见笑了,”坐在上席的英俊少年低眉一笑,一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实不相瞒,侄儿从十二岁起便厮混于军营,到目前为止见过的姑娘家十之七八都是家中姐妹,这个……女主人,目前为止,尚未有迹。”
话毕,他双手捧起酒杯,向坐在上首的燕景帝敬了一杯:“不过侄儿还要多谢姑父为臣建造将军府的厚爱,侄儿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因姑父慧眼识人之故,侄儿在此敬姑父一杯。”
“慧眼识人?你这小子这话说得倒是讨巧,你倒是说说,你是在夸你姑父我慧眼呢,还是在夸你自己是个人才?”燕景帝朗笑着接受了谢醉之的这一杯酒。
谢醉之粲然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古有何公不自谦,今有醉之脸皮厚。自然是两个都夸了。”
这一句话把席上众人都惹得笑了起来,就连原本端坐在上方维持着淡笑的谢后都忍俊不禁,坐在谢醉之身边的一中年男子则是敲了一下他的头,笑骂道:“你小子又在胡说什么混话!平日里自己说说也就算了,陛下面前还不给我放尊重点,我看你是皮痒了!”
燕景帝笑着连连摆手:“谢老将军不必如此,醉之平日里就是这个性子,更何况他说的也颇有几分道理,何来怪罪之说?而且朕就是喜欢他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战场功夫了得,下了马又能言善辩,当得起人才二字。来,醉之,朕再敬你一杯!”
酒过二巡后,燕景帝笑道:“看不出来啊,你这小子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原来还是个提到姑娘家就会脸红的毛头小子。这样吧,你比较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今天在这里说明白了,姑父也好让你姑妈日后挑人时有个准头。若是看中了哪家姑娘,姑父今晚就给你们赐婚!”
谢醉之似乎被酒呛到了,低咳了一声后连忙放下酒杯,耳根微红。“这……不太好吧。”
“哪有什么不好的,男大当婚,你身为朕亲封的司马大将军,又为我大燕立下了不世功业,哪个姑娘娶不得?”
座下的文武百官附和之声连连,甚至有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将领站出来,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谢醉之,让席间又是一阵热闹骚动。
“谢醉之居然跟燕景帝互称姑侄?”我一边抽着眉毛看那边谢醉之慌乱地婉言推拒,一边笑了两声,戳了戳一边的司命。“看来他们的关系不错啊。”凡间皇室讲究上下尊卑,君与臣更是天差地别,虽然我曾经想过谢醉之和谢后或许是同族中关系较为亲近的一支,却没想到他居然亲近到可以直接跟皇帝称姑道侄,君不见他身边的谢老将军都一口一个陛下,看来这谢醉之跟燕景帝的关系着实不错,也怪不得燕景帝愿意把司徒令嫁给他了。
司命这厮估计是心虚所致,被我随手戳了一下居然也是抖了抖,听清楚我的话之后才笑了起来:“那可不是?当初谢后求燕景帝让谢醉之带一列小兵出关历练历练,虽然说得轻巧,但军营其实用来顽劣之地?燕景帝自然不会稀里糊涂地就赏一个毛头小子将军之位,他当初也是教考了谢醉之一番的,发觉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加之有勇有谋,这才应下了谢后之求的,而且还比原先允诺的武将之位高了一品。谢醉之此番得胜归来,加封司马大将军,封千户侯,本身又是年轻才俊,自然更是得燕景帝欢喜了。”
我就喔了一声,右手轻点下颔:“怪不得呢。哎,司命,我有个问题。”我故意顿了顿,才笑道,“我看这谢醉之的性子跟你二哥一点都不像,倒是更像沉新几分。你觉得呢?”
司命用力咳了一记。
我低了头,抿嘴直笑。
“是挺像的,”身边传来沉新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跟他的脸一样的像。”
“咳,那个……”司命开始干笑,“我带你们进入幻境前不是说过嘛——”
“我记得。”沉新的语气波澜不惊,但就是这样才让人更加心惊胆战,我拿眼偷觑他们两个,发觉司命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不由感到一阵幸灾乐祸。“你说让我见到谢醉之的时候不要太惊讶。”
司命讪笑。
“我——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嘛,”他飞快地道,“曾经有一世我二哥跟二嫂也有过一段情缘,虽然他们最后没成,但是二哥那一世回来后就冲到我府里了,拿了我的司命簿,摁着我的手让我把以后有关他跟二嫂的情缘全都划掉,他说他一想到他在凡间居然跟我二嫂曾经有过一段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他浑身不舒服还要娶她啊?他是找抽还是有病?”沉新冷笑,扬手作势要打司命,唬得司命连忙往后跳了一大步。“再说了,你给司徒令这一世设定的命格可是远嫁西土,跟你二哥没什么牵扯吧?把他的转世轮回弄成这副鬼样子是什么意思!”
“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这么跟你说吧,这谢醉之原本的命格与司徒令也有一段牵扯,司徒令远嫁西土十年,虽然颇得可汗宠爱,但是你们知道的,草原牧民嘛,长得都五大三粗的,司徒令自小生活在江南,自然……咳,反正就是她跟她丈夫过得相敬如宾,但是她不喜欢他。那个——”
“说重点!”
“就是谢醉之在边关摸爬滚打近十年好不容易升上了云骑尉成为了一个小头头,就在一次例行的巡逻中救下了被沙盗袭击的司徒令一行人,然后经过这样那样种种事情后二人之间互生情愫,但是苦于司徒令身份此段感情终究无疾而终。我二哥抢了我的司命簿看到了这一段要我改掉但我怎么可能改于是就和他商量着一人退一步他照着司命簿来完成他这一世轮回我把他的性格改得面目全非让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司命飞快地说完了上面这一段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沉新的脸色,又接着讪笑道,“反正你想嘛,一个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从最底层摸爬滚打数十年,这肯定需要非一般的坚韧定力跟对世事都看得开的心态嘛,这性子能和你有几分不像?”
沉新一笑:“那他的脸呢?也是命格所致?从最底层摸爬滚打需要我这张脸?”
“那张脸真不关我的事!是我二哥他自己要这样做的!”司命竖起三根手指,“他当初看到我写的命格后嫌我写的那一段太恶心,为了重归仙班后免遭众神嘲笑,说那不可一世的流初神君也会有出现那种神色的时候,就、就在六道轮回口施法让自己变成了你的模样。你也知道,只要过了正反罡风,处于六道轮回口,只要用定颜术施法定住自己的容颜,转世轮回就会变成那般模样,我是司命神君,又不是司颜神君,不可能还能决定谁的轮回转世会是什么模样。真的,你要相信我!”
司命的一脸严肃坚定和一番话让沉新沉默了许久,当然,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司命沉默的。
我看着司命那一副表面镇定其实心惊胆战的神情,就忍不住想笑,又怕惹祸上身,只能憋住了绷紧了脸,努力使自己看上去跟司命一样严肃。
哈哈哈,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二哥呢,这性格像不像尚可分辩,可那张脸却是明晃晃地与沉新有七分像,这还是因为神仙与凡人的气质迥然才导致那三分差异的,但也到了明眼人一看就知的地步,那流初神君可真是恨惨了沉新啊,居然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不过司命这家伙也是缺心眼,明知道谢醉之长得和沉新像还敢带沉新过来,这不是找抽呢嘛。
沉新沉默了许久,久到司命都觉得他或许都在慢慢接受现实了,刚腆着脸笑问了一句“你能理解了?”,就被沉新陡然扬起的手给吓得又后跳了一大步。
“理解你个头!”沉新扬起的手动了动,但到底还是没劈下去,只是垂手时动作大了些,气息激荡得把这三生镜生成的幻境都出现了一瞬的模糊波动。“你也别笑!”他偏过头,瞪了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的我。
我被他这一眼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咳了一声使自己严肃起来,憋着不笑了。
“其实这个事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嘛,”司命离我们远远地,但还是不死心地在那劝说着沉新。“反正这司徒令也算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你就当是你下凡轮回了一世呗,当了大将军,抱得美人归,还不好啊。”
……司命,你这是在找死啊。
果然,沉新牵了牵嘴角,也没什么动作,一道锋利的剑气就朝着司命急速而去,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打到了司命原先待着的地方,那原本由幻境构成的土地被它一下劈开,露出了一大块忘川彼岸的黑土和彼岸花。
下一刻,那块地方就被剑气生生地劈开了一大道沟壑,彼岸花更是花瓣飘散,碎成了好几片飘荡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