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亚申家。
在掩上的门背后,是两个人的对饮,面前杯盘狼藉,而且桌上的坛子已经空了两个。
亚申通红着脸,小声叹道:“他们究竟是动手了。”
“可那瓦婆娘不是我们的人。”喀什打了个饱嗝。
“起初我也认为他们是在杀人灭口,那瓦婆娘破绽太多了。可是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要不要再来一坛?”亚申说。
“好吧,你啥时候这么大方了……对了,那你是怎么想的。”喀什点点头。
亚申一边拍开酒坛子,一边低声说:“八字胡回来了,他就住在客栈里,你想想,如果是你,既然灭口,还会派这么一个人回来惊动对方么?所以他们一定是以为那瓦婆娘是咱们的人,可惜他们也错了。那瓦婆娘也许根本就和咱们的事情无关。”
“八字胡回来干嘛?”
“不知道,也许是引凶手出手。”
“他还真是个傻大胆啊。”
“难说,也许是艺高人胆大呢?也许有个陷阱也说不定。”
喀什努了努嘴,又说:“你说镇上有没有他们的人?”
“这个我不清楚,但是客栈里一定有。”亚申抬手示意喀什干一杯,又一杯下肚之后,亚申的脸似乎没那么红了,开始有些返青。
亚申说:“肩负着使命,我们来这里二十年了,二十年以前就在这里生活的人都可以排除,算起来这两三年才出现的人,都有些可疑。”
喀什道:“那要不要先看紧了人?”
亚申咬咬牙,又摇头道:“现在还不确定对方知道多少,他现在那模样,倒成了最好的遮掩,我们看得紧了,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chūn水,回来吃饭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客栈方向传来。
窗户外,一个男孩牵着只狗从外面跑过,还回头应了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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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不太好,灰蒙蒙的,飘着零星细雨。
chūn水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出殡的人群,烟气腾腾、吵吵闹闹。
路姨和母亲都在队伍里,她俩走在最前面,四下撒着纸钱。然后是穿得花里胡哨的巫术师,她一边唱一边跳。那瓦的儿子捧着灵位,紧随其后,接着是扶着棺木而行的那瓦。棺木后面是一大群吹吹打打的人,队伍的最后才是其他的送葬者。
chūn水木然地看着他们,一声熟悉的腔调传来,那是刘二狗在队伍里喊魂,气氛顿时恶劣起来,让迎面吹来的风都显得yīn飕飕的。
chūn水脑子里浮现出叔叔的身影,他笑着对自己说:“保护你的新父母,特别是新母亲的安全。”
中年男子当然不知道,他一句哄孩子的戏言,会给一些人的命运带来多大的变数。
chūn水站了起来,他向那间客房走去。
“叔叔在吗?”
“干什么?”房里传来冷冰冰的一句。
“能让我进去么?一下下,我有要紧事。”
沉默了会儿,脚步终于响起,门打开了。
八字胡站在门口,他看着chūn水捧着一本厚厚的书走了进来,然后chūn水居然将门掩上了。
嘿,这孩子!
八字胡突然一瞪眼,凶神恶煞地说:“你来干嘛,一边玩去!”
chūn水看着他的八字胡,忽然微微一笑:“叔叔你的胡子真好看。”
八字胡一愣,说:“你不怕我?”
chūn水摇了摇头,说:“叔叔,那瓦大婶走了,她很喜欢我,对我很好,经常留东西给我吃,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送送她。”
八字胡神sè一黯,点了点头:“是的。”
“可大人不让我去,我很难过。”chūn水低着头,像是要哭的样子。
“算了,有心就好,我想她也不会怪你的。”八字胡安慰道。
“你叫什么名字?”八字胡随口乱问。
“我叫chūn水。”
“你先出……”
八字胡的逐客令还没完全说出口,chūn水就双手捧着书,一脸期待地、可怜兮兮地说道:“叔叔你给我读两页书好吗?”
八字胡看着这个乖巧清气的男孩,不知怎地,心里就那么一软,伸手接过了书。八字胡突然想到什么,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读书?”
“你很漂亮。漂亮的人都会读书,路姨就会读书。不过她不如那瓦大婶对我好。路姨很漂亮,很多人都喜欢她,刘二狗也喜欢她。他们经常在一起说悄悄话。”
八字胡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好像有些难为情:“额,我很漂亮?”八字胡靠在床头,示意chūn水在床边坐下,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他们都说什么悄悄话来着?”
“很多,记不太清了……”chūn水想了想,又说:“前两天还说,说,上面来人,住在客栈里,我们干的……”
书本之后,八字胡眼珠子一转,也不说什么,便翻开书页念了起来。
念了两页,八字胡便把书递还给chūn水。只见chūn水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对八字胡说:“谢谢叔叔,母亲经常对我说,别人对你好,你也要对别人好,好孩子要有一颗感恩的心。这样吧,下次你再为我念书,我就为你做一件事,好么?就像妈妈为我做菜,她忙的时候,我就把鸡引到院里让她杀。”
八字胡点了点头。不过他似乎没有注意“引到院里”和“赶到院里”的区别。尽管如此,看着chūn水走出去的背影,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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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chūn水刚在阳台上坐下,那扇破了个洞的窗户就打开了,“chūn水,过来,我给你念书。”
“chūn水,今天我给你念两页,额不,念十页书,你帮叔叔做一件事,好不好?”八字胡一边关上门,一边对着捧着书的chūn水说道。
但见chūn水将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八字胡笑了笑,又说:“不过这件事,你不许对任何人说,包括你父母。你能做到吗?”
chūn水想了想,有些犹豫的样子,问道:“是偷爸爸的钱么?”
八字胡一愣,赶紧摇头:“当然不是,那可不是好孩子干的事。”
chūn水松了一口气,朝八字胡勾起食指:“好吧,我答应你,叔叔也不能骗我哦,拉钩!”
八字胡也伸出食指和chūn水一勾,接过了他怀里的书,很和蔼地说道:“是这样的,叔叔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你和叔叔知道,一定不能告诉别人。”
看着chūn水点了点头,八字胡又说:“你是个好孩子,那瓦大婶对你很好,你应该为她做点事,这比送她下葬更重要。我发现,其实那瓦大婶是路姨和刘二狗害死的。因为那瓦大婶发现了一个宝贝,他们便起了歹意。”
“额,什么是歹意?”chūn水问。
“就是坏心眼。”看着chūn水幼稚的脸上神情凝重的样子,八字胡很满意自己编故事的能力,他接着说道:“但是,他们害了那瓦大婶,也没能知道这个宝贝藏在哪里。可我知道,我是那瓦大婶的好朋友,她曾经告诉我,这个宝贝就埋在镇西河边的那块大石头下。
那瓦大婶都对我们好,我们应该为她出口气!这样,你先去找那个男的,叫刘二狗是吧,你让他给你买好吃的,什么贵买什么……”
“两串糖葫芦可以么?”
八字胡有点无语,还是点点头:“当然!就两串糖葫芦。记住了,你先看着周围没人,就这么对刘二狗说,‘我知道那瓦大婶藏有一个宝贝在大石下,你买两糖葫芦给我,我就带你去。’”
“如果他不买呢?”chūn水歪着头问。
“他不买,你就说,‘不相信我带你去看,如果是了,你可别赖我的糖葫芦’,放心,他不买叔叔也会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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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ūn水,你在干嘛呢?”
“路姨好,我在找我家的猫。”
“找什么啊,小东西到处乱跑,你怎么找得到,过一会它就自己回去啦。”路姨接着扬手道:“进来,路姨给你糖吃。”
chūn水说了声谢谢,便走了进来,乖巧地坐在小凳子上。
路姨看着孩子清秀的脸庞,那眉目跟画上去似的,心想:这娃只怕再过十年,便是个害死女人的种。
路姨将一颗糖块递了过去,说道:“在这住开心不?”
chūn水说了声谢谢,看着糖块,又点点头。
“父亲母亲对你好么?”
“好。”chūn水欢喜地看着手里的糖,嗅了嗅,似乎又舍不得吃。
“傻孩子,糖是拿来吃的,不是拿来嗅的,那能嗅出啥味?”路姨笑道。
chūn水有点害羞地抬起头,yù言又止,老半天才扭扭捏捏地说:“路姨,我想给我母亲再拿一块……不过,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跟你交换。”
路姨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又再拿出一块,玩笑地说:“给,说吧,我看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我早上找猫的时候,看见喀什大伯和亚申叔叔在镇西河边,他们在那块大石头下埋了个盒子。”
路姨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chūn水怕她不信,便赶紧将糖块收进衣兜里,嘴里还说:“我当时远远地看着,他们没发现,你要不相信,我带你去!”
chūn水脸上浮出委屈的神sè,心里却想:那个傻叔叔,我要是说那瓦大婶,人家能不提防么?
路姨和chūn水一路散步似地往镇西河边走去。一路上chūn水好几次走得急些,都被路姨叫住了,想必是不yù引人注意。
镇西河边说远不远,不过却是个僻静之处,喀什和亚申在这里埋东西,也说得过去。嘿,想不到两颗糖块换了个莫大的功劳,正好这次事情结束,也算熬到头了,凭着这功劳……路姨一路上心里琢磨着。
可当她来到那块大石头边,看到的不是什么盒子,而是刘二狗的尸体。
大石头后,闪出了一个男人,留着八字胡的男人。
路姨心里凉透了,连忙左右张望,当她看到早已一溜烟跑远了的那个矮小的背影,禁不住破口大骂:“这该死的小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