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忽地退出两步,让众人也跟着吓了一跳,以为又遇上了什么鬼魅怨灵之类的东西。
细看,却是一个女孩子,一个波尼亚女孩。头上扎着两个小辫辫,肤sè比中土人略显暗淡,五官却显得很jīng致,应该不过十岁。她看着一惊一乍的王怜花“咯咯”地笑了起来。
王怜花稍有些恼,刚举起双手想吓吓她,却感觉眼角余光中突然多出了一片白。王怜花扭头一看,却见到刚才那个白衣女子静静地站在他旁边。毫无声息的,她仿佛就一直站在那里,从未离开。于是,王怜花极其不雅的鹰爪状双手就这么高举着定格了下来。
王怜花看着那层纱维,也不知后面是什么表情,心想:她这么定定对着自己,会不会是因为自己碰了船,她很生气?这个白衣女子是不是这小女孩的母亲?母亲总是喜欢别人赞美自己的小孩,有了……
王怜花当即嘿嘿干笑了两声,放下张开的双臂,夸道:“这个小女孩真是很漂亮,这么小就这么有气质,长大了可真不得了。根据相学来说,你看这眼睛,清而不艳;你看这鼻子,独而不孤;你看这嘴巴,巧而不薄;你看这下巴,润而不俗;将来一定是天姿无匹,国sè难俦,倾倒众生……”
王怜花瞥了一眼白衣女子,依然是纱维遮面,看不清所以然。他第一次感觉恭维一个女xìng如此困难,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于是朝旁边使了个眼sè,“chūn水,你说对不对?”
chūn水一愣,连忙接口道:“难得,实在是难得。”
“是么?”白衣女子扭头去看了看小女孩。突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对着chūn水说道:“你叫什么?”
“赫连chūn水。”chūn水老老实实地答道。
“康远顾是你什么人?”
“我叔叔。”
“她真的很美?”
“真的,我保证。”chūn水心里有些发麻,不知不觉又强调了一句。
“呵呵……”白衣女子突然笑了,“哦,韵韵,记住他。”白衣女子蹲了下来,对小女孩说道。
小女孩转过头像看猴一样打量着chūn水,待白衣女子问“记好了没有”,她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忽然举起木船,如同托着一只花篮,人已经掠了出去。整个人与船就像是幅会跳动的影像,三下两下已经消失在了通往湖边道路的尽头,夜空中只回荡着一串得意的笑声。
王怜花看了chūn水半晌,忽然道:“chūn水,你问题严重了。”
“咋了?”chūn水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好像看中你了,要当你丈母娘,恐怕以后你……”那边的吾凯西一脸同情,点了点头,yù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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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早上,流光学院的船将搁浅与院生们接了回来。
在这件事上,枫景耍了个心眼,为了延迟消息的传出,他故意让院生们在岛上多呆了一天。随后在山林同盟其他成员的掩护下,他一路潜行,还绕了几个弯子,终于安全地回到了艾尔格城,成了山林同盟的英雄。
奈何,福兮祸之所伏也。谁也没有想到,枫景这次圆满的任务却给rì后的jīng灵族造成了一场灾难。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chūn水迎着风,望着对岸,那边隐约可见站着一些等候的人。chūn水想起了初上岛时,那四张熟悉的脸,不由心里一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船的后方部分。
那里有用布蒙着的四具尸体,纳兰和燕东雷坐在旁边,一脸的茫然与憔悴。
“一无所获,还死了四个人。”王怜花叹了口气。
“也不是,其实还是有些收获的,”chūn水看了看后面,压低了声音对王怜花、吾凯西、老沈接着道:“这个世界上,人永远要比恶鬼凶灵更危险;而所有的人里面,朋友又是最危险的。”
听得chūn水这句话,王怜花、吾凯西、老沈三人脸sè都沉了下来,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只见chūn水接着微笑着伸出了手掌,缓缓道:“幸运的是,我们不是朋友,我们是兄弟。”
其他三人这才展颜一笑,依次将手掌叠在chūn水的掌上,都重复了相同的那一句话:“对,我们是兄弟。”
当看到chūn水、王怜花、吾凯西、老沈、燕东雷等一干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船头,学院治保队高老头忍不住暴跳如雷,当下大骂道:“又是你们几个……”话未说完,余光一瞥,看到船后的四具院生尸体,高老头愤怒的表情瞬间僵硬在了脸上,斥骂的话语也咽回了肚子里,张大的嘴半天也无法合拢。
四个院生死亡事件,在流光学院乃至整个帝国教育界掀起了轩然大波,结果流光学院院长引咎辞职,参与的院生一律大过处分。
而只有了解内情的人才知道,本来参与此事的院生是要全部开除的,结果院长大人揽下了大部分责任,引咎辞职。早就迫不及待的教导主训当即顺水推舟,配合淡化此事,而他自己,也因此登上了院长宝座。
此外,这件事情让各大学院又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整风肃纪运动,严格了请假程序,顺带着严(打)了一下恋爱思cháo。
王怜花从此再也没有主动去找娜塔莎,他似乎又换了女朋友。不过这位流光学院的情圣开始偃旗息鼓,很少在公正场合开坛**了。
与他一起陷入低cháo的还有纳兰,据可靠消息,他已经几个月没组织“流光文学青年会”开展活动了,其内部一些骨干目前正酝酿着重组。
流光城里,“法杖”热也渐渐冷淡了下去。不过最近,大街小巷的,渐渐开始流行两种时尚打扮。
一种是胸前扎根白巾,一种是胸前挂着副细链条拴着的银sè十字架。
这两种装扮据说最早是从流光学院传出来的,随着头脑jīng明的商人们推波助澜,很快就在流光城、乃至整个流光道的青年人中流行开来。最后甚至有快速向其他年龄层次蔓延的迹象。
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某个人若是不扎根白巾,不挂副银sè十字架,就表示他没有勇气,没有热情。
特别是一个少年,他身上若没有这两样东西的其中一种,简直就不敢走出门去。有的人纵已不再少年,若想装年轻、学时髦,也会在身上弄上其中一种,以表示自己并不太老,并没有落伍。
传闻,某政务官回家,看到自己老婆胸前也扎着跟白巾,忙问之所以然。答曰,听闻扎上打牌手气特好,今试之,果然赢得盆满钵满,再不敢解下。
最后,据说还出现了“白巾帮”、“银十字会”等黑(社)会xìng质的团伙,以这东西为标记,展开了大规模抢地盘、斗殴事件。某治安司官员带队上街抓人,忽然看到自己的长官正从茶楼出来,胸前也挂着个银十字架,顿时百感交集,无语凝咽。
很多年之后,在中土有关服饰的文献上,“枫景巾”与“搁浅银十字”赫赫有名,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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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是明确表示反对院生之间发展恋人关系的,一但发现男女院生们公开场合下拥抱接吻,处罚不算还要通知双方家里,所以即便如王怜花那般根本不在乎自己家里反应的“惯犯”,也会多少顾忌一下女方感受,纷纷自觉地从事地下活动。
只要场面上至少过得去,不搞出“大”事情,院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四年级一毕业,从此便是离鸾别凤,如戏院里的大戏,总有落幕的一天。
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每年过完这个月,毕业一级的院生又进入了生离死别的倒计时。
说是生离死别,其实一点不为过,虽然院生大多是流光道籍的,但是由于各人的门路不一样,不少人就会离开流光道发展,从此很多同窗好友就天各一方,不少人终生可能都不会再见一面了。就算同在一道,分散在各个城镇,刚开始会通过车马行有些书信往来,或是久不久地聚一聚,时间一长,各自有各自的环境、生活,又或结识了新人,渐渐与远方的故人无话可说,便渐渐地没了联系。
这恋人则更不方便了,家里支持与否另一说,单这一年半载的不见面,连对方啥样都模糊了,即便是有忠贞不渝终成眷属的,那也是光明神教里的主教大人——屈指可数。
中肯的说来,这个时代的学院恋情是一种纯真美好的东西。它和离开学院以后的婚姻爱情不同,它很少带着那种功利sè彩。尽管这种爱情可能是比较肤浅、朦胧的,但大家相互之间总是觉得喜欢对方这个人,就在一起相处,很少会考虑到对方的家世、前途、名声以及对自己今后的家族、个人有何帮助。
你可以说它傻、说它幼稚,可你不能否认,它很真、很原始。
尽管那次荒岛之行后,chūn水和叶楚楚之间留下了一段若有若无的yīn影,但两人的关系还算正常。
chūn水依然记得,那个寝室里轮流排出来自己的“约会rì”里,叶楚楚和往常一样来了。
即便是白天,男院生也不能进入女生的寝室区,而在白天,女院生们则没有这个限制,她们可以到男生这边来。
每当这个时候,其他几位室友都会自觉地出去,直到很晚才回来,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这一次叶楚楚和往常不一样,她几乎没怎么说话,脸上也显得心事重重。
chūn水还想可能是临近毕业的缘故,对于彼此的将来,chūn水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楚楚轻声地打破了沉默:“我从小就有个梦想,我想到京都去生活。在元夜,在chūn天的怀抱里,那里是烟火满天,灯花的海洋。我是学文科的,尽管如今女子做官已经不是新鲜事了,以后对于我来说,从女吏做起,京都能有更多的机会。”
“然后呢?”chūn水骤然升起一种不祥之感,但是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种慌乱。
“所以,我要去京都。”叶楚楚不敢看chūn水的脸,也许是不忍心,头微微一抬又匆匆忙忙低了下去。
“我可以一起陪你去啊,我想我可以花些时间然后在那里站住脚跟。”
“不……”叶楚楚似乎在斟酌自己的措辞:“我过去要得到别人的帮助,所以……所以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
chūn水面无表情地说:“哦,原来你把自己卖了。”
“对不起,”叶楚楚忽略了对方话里的刺。
“值得吗?”chūn水打断了她。
“我不想骗你,对不起,我知道,你这么久以来对我很好……”
“他是谁?你了解么?”chūn水已经是数次打断对方了,每当出现这种情况,通常都有两种原因;其中一种是事情紧迫,另外一种就是他想激怒对方。
叶楚楚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了出来:“燕东雷。”
很多年以后,chūn水也记不得后来叶楚楚说了些什么,不过,他依然还记得自己语言有些凌乱:“没什么的,我其实也没为你付出什么,对你好,好在哪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对我也好的,我们彼此互不相欠。其实这天迟早要来,不是么?我只是想,多年以后,我应该记住一个怎么样的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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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ūn水怔怔地看着窗边,这又是一个自己的“约会rì”,也是一个纪念rì。
窗台边上,有一个木制的小盒子,盒子里有株玫瑰。chūn水记得,那是从小岛回来第二天,叶楚楚拿了株玫瑰过来。于是chūn水就做了个木盒子,两人一起将玫瑰栽了进去。
是处比肩同吹雨,及今独自对斜阳。
chūn水默默地往自己床上躺下去,接着他闻到了些什么。
chūn水的鼻子一贯很灵敏,这也是这个寝室比一般的男生寝室少些异味的缘故,每次出现异常,他会忍不住清扫,如果搜寻到了什么臭袜汗鞋,不管主人是谁都会毫不留情地扫到垃圾堆里去,室友们在这种严酷的环境下,久而久之都自觉了很多。
可这次,他闻到的是那种熟悉的、淡淡的薰衣草香味,chūn水当然明白,这是叶楚楚留下的。
枕头上传来的吧,chūn水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可是被子上也有!
王怜花、吾凯西、老沈三人正走在返回寝室的路上。他们刚从蹴鞠场上下来,一路正回味着刚才的jīng彩配合。
可当他们快走到的时候,突然看见让人很惊讶的一幕:chūn水急匆匆的抱着一堆床上垫盖之物,跑到rì常堆放垃圾的那个木拖车那边,往车里一扔,然后长舒一口气,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哎,哎哎,chūn水他在干吗,那不会是我的被子吧?”老沈愣了一下,急忙摇了摇王怜花。
“那是他自己的。”王怜花肯定地说。
“他是不是受刺激了,他一向很爱干净的,被子应该没有袜子味吧?”吾凯西有些担心的说。
“哎哟,门都没关,我的棒果!”老沈三步两步地朝寝室奔去。
三人回到寝室,果然见chūn水床上空空如也,只剩了床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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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伙的rì子终于到来,这天夜里,老沈从外面带了些酒回来,一向是滴酒不沾的chūn水也喝了不少,然后大家各自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时无语。
一晃几年,这是真正的朝夕相处,想想以后天各一方,也许还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可能,吾凯西停下了往包裹里塞衣服的手,愣愣的望着其他人,这时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你看我我看你。
这时,隔壁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嚎啕大哭,更让大家心里发堵。
突然,chūn水往窗边一靠,双手把那栽种着玫瑰的木盒子往夜sè中狠狠地砸了出去。
“啪”的一声巨响,估计是四分五裂的撞击声。
停了一会儿,吾凯西也转身到门背后,把那副木盾木刀都拿了起来,冲到窗边也狠狠地扔了出去,又是几声噼里啪啦的声音。
仿佛是受到感召一样,四处突然想起很多杂乱的声音,不用想都知道,毕业级的院生寝室都在往外砸东西。
王怜花也把自己的被子、枕子都扔了出去,老沈把烛台以及自己平时盛放黄瓜、棒果等食物的篮子也扔了出去。
四周什么声音都有,什么东西都往外飞。接着瘟疫很快开始扩散,女生寝室区那边也传来阵阵尖叫,还有凌乱嘈杂的响声,估计那边也开始砸了,最后这种疯狂也很快地蔓延到了文科院那边。
一时间,院方与学院治保队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