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看看谁来了。”一位长相端庄面容慈祥的妇人放下手中的针线,yù站起来迎接。
“伯母您坐。”女子率先迎了上去,双手按在妇人的手臂上,“近来身体可好?”
女子注意到,眼前这位妇人,皱纹爬满了眼角,和以前相比,可是不知苍老了多少倍。
“还好,还好。”妇人点着头,“我这一大把年纪的……哎,就是……”妇人转头,把目光移向窗台边,眼角似有湿意。
女子会意,用手轻拍了两下妇人的手背,便朝那边走去。
迎着一个温暖的微笑,窗台边,站着一个同样妙龄的女子,下身一袭白sè长裙,缀着一片片浅粉花瓣,在褶皱里活灵活泛,上身穿着一件湖蓝sè棉袄,袖口领口衣襟和下摆都镶着白sè兔毛,长长的头发绕成一髻,一根银簪子牵引其中,流下一撮慵懒懒挂至肩头。
“你又瘦了?”冷漠女子淡淡道,狠狠地盯着那张温暖的笑脸。这是一张雪白的面庞,甚至可以说是苍白,清澈的双眸,淡淡如烟的眉毛,双颊泛着一片红晕,有种羞涩,有种凄婉。这位正是绿绮的主人,青青。
“我还不是老样子么,不用担心。”青青笑着说道,“倒是你,天寒地冻的,不是说要在那里呆上一阵子的?”
“还不是不放心你!”冷漠女子说道。这位,便是毕业于帝国神学院西分院,之后在石头城那边做教士的小楼。
小楼走上前去,把打开的窗户关起,挽着青青坐到炉子边上来。
那位妇人,便是青青的母亲,站起来说道:“你们姐妹俩聊着,我去厨房看看……”
“怎么也不事先打声招呼,可吃过了?”青青问道。
“吃过了,这些小事就先不说了。我先问你,小九写信告诉我她去寻赫连chūn水去了,可是真的?”小楼说得有些急。
]”
看着青青这幅样子,小楼清楚地知道她肯定每天都掰着手指头算着rì子。说实话,自从收到小九的信,她就恨不得立刻来寻青青。这件事情,她总觉得不妙。
信上写着,她要去找chūn水,在元宵之前去见青青,到时候如果小楼有空也去里尔城,大家一起过个节。
自从离开了石头城,小楼在导师的帮助下在学院谋了一份职位,前段时间又跟随导师去dì dū游历了一趟,前些时候才回来,收到书信,便又急急赶了过来。
小楼张口又yù说话,怕问得太急,方才收回话茬,站起来在房里走了一圈,看着房里的摆设家具虽质朴,倒还一应俱全。
青青则拿起案几上的针线,有一下没一下地刺着。
“住这里还方便吗?”小楼问道。想起青青家的遭遇,不禁十分难过。
这年头兵祸不断,灾难四起。青青家好好的一个大宅院,就不明不白地被抢了。好在人是没事情,家丁都散了,青青和她母亲被安顿在这里。
“还算清静。小九也说这里好。这是里尔城最偏远的镇子了,平时也没什么人来。”青青答道,“就是寄人篱下,受人恩泽,心里不好。”
“外面不太平,母亲也不让我出去,否则像刚毕业时候那样做个女吏,也还能赚些钱回来。”
“就你这身子,还是别了!”小楼否定道,“万一真有啥三长两短,得不偿失。”
“是啊,所以平时就做些针线活,挣几个铜板也好zì yóu调度,白吃白住总是不好。”
“把门口那两盆兰花卖了,可抵过你们绣多少衣服呢!”小楼突然微微一笑,戏谑道,“又是他买的?”
青青嗔道:“你就别取笑我了。我知你素来喜欢兰花,你要看得过眼,尽管拿去。”
小楼暗叹了一口气,道:“喜欢兰花的何止我一个,可惜此兰非彼兰啊。”话一出口,小楼立马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可是话也再收不回来。
青青闻得此言,身子微微一颤,双眼出神,怔怔地呆看着前方,犹如灵魂出窍,仿佛前面有个只有她能看得到的另一空间。
小楼再也看不下去了,暗骂了句该死的,也不知是骂的自己,还是骂的赫连chūn水,大声问道:“这件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青青愣了半响,终于醒了过来,两眼无神地看着小楼,“哪件事?”
“赫连chūn水这件事啊!”小楼咬牙切齿道。
“哥哥他……”青青抿了抿嘴,放下手中的活计,“我和小九都有写过信,就是没回复,我想哥哥他是不是没收到。”
“如果他故意不回呢?”小楼问道。
“不会的,”青青露出惊慌之sè,接着些许平复之后,又极轻地说道,“就算他故意不回我,也不会故意不回小九的。我相信他肯定是没收到我们的信。”
天呐!这是什么逻辑!小楼看着青青痛苦的神sè,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有这种想法。不过想想也对啊,回想起以前的种种,小九这丫头好像是更得chūn水欢心啊!真不知道chūn水对这两个妹妹到底是什么想法!
小楼默默地想着,恨不得立马用绳子把赫连chūn水套过来扔在地上好好拷问一番,省得大家你猜我想,痛苦不堪。
“对了,”青青一惊一乍道,“你说哥哥他会不会出事?”
“不会的,你少胡思乱想。”小楼安慰道,“我问你,这些年,你心心念念的一直在等他是不是?”
青青听到这**裸的质问,红晕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脖子。
“罢,算我多问了。”小楼一扬手,“我再问你,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小楼看着青青的面sè,又从红晕转凉,变成一片死灰,双眼含泪,马上就要决堤的样子,把位子挪过去拍了拍青青的肩膀,说道,“好妹妹,这个事情你必须要面对了。你不能就这么等一辈子吧,女人的青chūn,可是很短暂的。”
“嗯……”青青呜咽一声,伏在小楼怀里默默哭了一通。
小楼轻拍着她的脊背,小声地安慰着。“我在这里住些天,陪你到处走走。你老是闷在房间里,也不利于养病。我再跟你说说我去dì dū看来的听来的有趣事情。”
好一阵,青青才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小楼,你不知道。其实,我早该明白……”
“嘘……别尽往坏的地方想了。”小楼安慰道。
“不是的,你听我说。”青青吸了吸鼻子,勉强扯了扯嘴角,笑得好难看,叫人心疼。
“我早就知道的。我为他茶饭不思、肝肠寸断,也不能触动他什么。他的心思,不在我这儿。”说道这句,豆大的泪珠又瞬间涌出,无声地划落,滴在小楼的手背上。
“这些年,我一直是单相思。我活在回忆里,活在美好的遐想里。我要求不多,只希望能呆在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守着他……”
“偏我这身体,太不争气……”
“我也明白,哥哥他只是关心我,疼我,把我当妹妹……”
“是我自己不好……”
“一厢情愿……我的心,哥哥他明白的。如果他真喜欢我,这些年来,便不会让我这样,痛苦。”
“我只是,不甘心。不死心。不愿面对这个事实。”
“我想亲口问问他……”
青青就这么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地说着说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小楼也不禁潸然泪下,搂着青青弱不禁风的身子,想到平时不爱表达情感不爱多说话的青青今rì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痛苦,是要好好释放下了。真不知道这些年,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嗯,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闷在心里也解决不了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小楼红着眼,柔声道。
“没有办法……他的心思,不在我这儿。”青青喃喃地重复道。
“也难说。照我看,他根本就是玩xìng太大,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如果他了解情况……真是的!都几岁的人了!”小楼假意嗔道。
这一丁点儿的希望,仿佛就把青青救活了。她擦了擦眼泪,说道:“嗯。我得亲自问问他。这次一定要亲自问问。小楼,你会帮我吗?”
“当然。怎么办,你尽管说。”
“额——没什么,就是如果我问不出口,你得督促我……”青青低下了头,脸似烧起来般通红。
哎,小楼叹了一口气,“好。我一定好好监督你。你要说不出口,我来帮你问。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这里附近有啥馆子的,我带你和伯母出去透透气,再好好吃一顿。我可饿坏了。”
“你不是吃了么?”青青问道。
“骗你的。”小楼冷冷道,又恢复成一张面无表情的冷漠面庞。
青青母亲端着糕点茶水很及时地走了进来。
其实她刚刚在门外,也跟着暗自流了一番泪,又心疼又无力。女儿长大了,有啥心事也不跟娘说。可做娘的,心里可明白着,这每天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旁敲侧击地开导着,也一点没用。
原本以为那次那位来家里拜访的便是准女婿了,看着一表人才,家境事业也不错,最要紧的是看那情况小两口也彼此合意,愣是让她高兴了好一阵。
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真不知道是自己老糊涂了还是一厢情愿。眼看着自己的宝贝心头肉为情所困,rì渐消瘦,说又说不得,只能干陪着流泪。青青自幼身体就不好,再加上这一层心病,真是再无良方好医。
如果此时chūn水见到青青母亲,也一定不会立马认出来,接着要内疚好几年。当年那位优雅端庄的妇人,眼前这位满头花白头发,额头和眼角都爬满皱纹,神韵不再的老女人,要怎么样才能拼凑成同一个人?
天下最爱为人母,最苦为人母。chūn水的母亲也是这样一位妇人。只不过她的爱,她的苦,用另一种方式诉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