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脸胡腮的老男人,衣衫褴褛,松松垮垮,看上去萎靡不振,套在脚上的鞋子已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更像几根草绳和一块破旧垫子。他背上驮着一个与人等高的破旧布袋,袋子上粗略地缠着几根麻绳,拧巴着,充当补丁。他一手抓着布袋的衣角,口子撑得老大,因为年代久而老化,硬邦邦的。时不时弯下腰,拾起地上的东西,反手丢进口袋,他的眼里只有地上的废弃物品。
“原来这个世界也有拾荒者。”夕瑶感慨道,看着前方孤独而可怜的人。
汎尘倒并不可怜男人,径直走去。
“臭小子,路这么宽敞,你非得挡我的道吗?”男人见人踩住他正要拾起的东西,说道。
“若有意见,倒是将我塞进你的破布袋试试?”
“毛头小子,老者没时间跟你墨迹,一边玩去。”男人放弃汎尘脚下的物品,掉过头走去。
夕瑶见状上前阻止道,“汎尘!你干嘛为难他?”
“我可没有为难他,他倒是为难我很多次。”汎尘看着男人佝偻的背影说道。
男人转过身,这才抬起头仔细瞧着汎尘的脸,男人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如果不是这位姑娘叫你名字,我都认不出你,快十一年没见了,变化还真大,真不敢认。”男人笑道。
汎尘却一眼认出男人,就是显得更老更沧桑了。
夕瑶诧异道,“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他还是我的师父。”
“不敢当,若这样都算,那你的师父还真是多得满地爬了,”男人又对夕瑶说道,“你好,我叫季子人。”
季子人?夕瑶觉得这名字很奇怪,但还是礼貌地回应了他。
汎尘见季子人欲言又止,说道,“无碍,直说便是,她不是外人。”
夕瑶见状识趣道,“没事没事,我自己溜达溜达,你们聊。”
季子人见夕瑶走远才开口道,“她身上有一股强大的邪气,现今看似安然无恙,他日迟早会是祸害,理应除之而后快。”
“这世界是否安好,与我汎尘何干?”汎尘看着远处顾自走动的夕瑶,她是好是坏,是福是祸,他都坦然接受,接受她的全部。
“你怎能如此任性,只顾自己?汎夫人如此含辛茹苦地将你抚养成人,曾向各方奇能异士求教,教授你本事,不就是希望你能为……”
“够了,我今日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事。”汎尘不想提及自己的母亲,她一直都在利用他,什么培养他成人、成为强者,无非是把他当成杀人的工具,嗜血的傀儡,以满足她自己的私欲。
“那好吧,你找我什么事?”
“我要你救她。”
“不可能。”季子人一口否决。
“我说,我要你救她。”汎尘重复了一遍,他不是在请季子人帮忙,而是在要求他。
季子人见汎尘执意如此,看了看远处的夕瑶,她看上去的确无害,但是日后断然不会是这般模样,保不住不会影响汎夫人,他深思熟虑之后说道,“我可以救她,但是我也有底线。”
“说。”
“要么她死,要么将她的力量消除干净,绝不留后患。”
“不行,我不同意。”
“你为什么不同意?”季子人已退让,若汎尘还不同意,他宁可死。
汎尘在心里说道:我当然不同意,五年后我若死了,只剩下她一人,她已经没了我,若再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她该怎么办?世界会被她毁成什么样,那又如何?但我决不允许她被人摧毁!
“你若坚持不肯,就当我今日没来找过你,我自己想办法救她。”汎尘说着便要离开。
季子人拦住汎尘,说道,“我没看错的话,她现在是一个失去怨念的恶灵,也是一个不稳定、不成熟的恶灵,在恶灵的等级里算是最低级的。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想让我帮她‘复活’。恶灵是无法复活的,并且一日为灵,永生永世都是,除非被同类吞并。”
汎尘冷哼一声,“这么说,你根本就没有办法,是吗?”
“办法肯定是有的,你不要真以为我是个拾荒者,但得有前提条件,她还不是真正的恶灵,并且肉身还在,而且一定要活着的。”
“不能重新占据一具新的肉身吗?”
“可以,但是没有用。”
“什么意思?”汎尘若没有猜错,那木芷凝此刻不就占据着夕瑶的肉体吗?
“灵魂和肉体都是活的,有各自的生命迹象,两者可以分开而独立存活,但是不能保持太长时间,简而意之,分开太久,活的也会变成死的,她的灵魂就可以完全进化成恶灵。成熟的恶灵可以占据任何一具活体。不成熟的恶灵,就像她这样,这种不稳定的,也可以占据别的活体。但是时间不能被停止,她该怎么样就还是会怎么样,也就是说,她还是会逐渐发展成真正的恶灵。”
“这么说,还是得去一趟西岚殿。”汎尘算是明白过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该讨回来的还是得讨回来。
“去西岚殿是为了找回她的肉体吧?西岚殿离这还真够远的,这一去一回得花上不少时间。”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是得来找你?”
“这‘恶灵复活’可是技术活,只有我办得到,你没听过师父都是会留一手的话吗?”季子人冲汎尘笑了笑。
“我可以控制你。”
“当然,你有你的能耐,你能进我梦境控制我,但如果我三天三夜坚持不入睡呢?我没事,她可就出事了,她就来不及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师父都会留一手防备徒弟,汎尘倒是对师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都怪他当时年幼不懂事。原来自己有多少本事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关键时刻会被人抓住小辫子,汎尘琢磨着什么时候得把那群老家伙的记忆全部清除,那些曾教过他本事的人。
“你若真心不想她死,那就让我清除她的邪气,消除她的力量。”季子人提议道。
季子人见汎尘犹豫,陷入难择状态,老谋深算的他冲夕瑶喊了一声,招呼她过来。
夕瑶见汎尘平静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问道,“你怎么了?”
“夕瑶。”
“嗯?”
“没事。”
“怎么了?”
季子人见汎尘难以开口,替他说道,“我可以救你,但是有得必有失,我若帮你完成复活,你得给我一些你的东西。”
夕瑶听到季子人的话,顿时开朗起来,她可以复活,就不用整天恍恍惚惚,缥缈不定了,“好啊!”
“你都不问他要你什么东西吗?”汎尘蹙眉。
“活着就好。”夕瑶冲汎尘傻笑,她只想活着,和他一起活着。
“你是傻子吗?”
“好吧,”夕瑶转过身对着季子人,问道,“你要我什么东西?”
“你身上的力量。”
夕瑶这才愣住,她身上的力量,不就是她父亲遗留下来的力量吗?夕瑶还没有完全领略到,更别说融会贯通了,这就要拱手相让吗?她父亲若泉下有知,一定会十分恼怒。夕瑶抿了抿嘴唇,问道,“你……指什么力量?”夕瑶还心存侥幸,期待对方并非指父亲的那股力量,然而第六感已明确地感应到不妙。
“不勉强,我们走。”汎尘心一急,忘记夕瑶是恶灵的事,他本想拉着她走,手却再一次穿过她的身体。
夕瑶百感交集地看着汎尘,问季子人,“我,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可以,这种机会是千载难逢的,但最好在天黑之前决定,否则我怕时间会来不及,考虑好了就来找我,”季子人重新驮起破旧布袋,对汎尘说道,“你知道哪里来找我,就离这不远,十多年了,我还没搬。”季子人说完便不紧不慢地走开。
夕瑶看着季子人走远,对汎尘说道,却像自言自语,“起风了,你的银发都被吹散了,真好看。可是我感觉不到,我都不记得风拂过我的脸颊是什么感觉了,不知道是凉的还是暖的;阳光打在我身上,我也感觉不到,因为它直接穿过了我的身体;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却碰不到你,感觉不到你的体温。我总是会失迷自己,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人了,像是空气,那种虚无的缥缈感,真是糟糕极了。死又不死透,活又不让我活,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可悲的人,明明哪里都排挤我、不要我,却偏偏不彻底放开我、让我消失……”
夕瑶说着说着就哭了,她什么都不怕,但最怕孤单,却不得不一直承受。如今汎尘就在她身旁,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她依然是孤单的,依然没有安全感。
汎尘看着夕瑶哭泣,却不能做什么,他心里何尝会好受。如果他可以一直待在她身边,她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力量,他一样可以保护她,但是他明知自己会比她先死,而且死期越来越近,过一天就少一天,他如何忍心丢下她一人面对这个现实残酷的世界?他如何忍心她一人在世间受苦受人欺凌?他母亲说的最对的话就是,人要好好地生存下去,就要成为强者。